(读史讲古之九)一个喜欢“套近乎”的办事员
武则天当朝时,有个叫韩令珪的令史(这职务是“不参官品”掌管文书的办事员),他脸皮特别厚,跟什么王公贵人都套近乎,用排行跟人家打招呼,就算从来没见过,也“如法炮制”。(“王公贵人,皆呼次第;平生未面,亦强干之”)
韩某曾参加选官考试,在负责推荐授官的陆元方处等候拜见,陆元方有个门客王勮,父亲去世后没有回家守孝,正跟陆元方坐在一起。韩“办事员”一见,装做惊讶的样子问:“王五,你怎么在这里?”王勮赶忙起身,走下台阶跟他搭话。他愁眉苦脸安慰王勮一番后要离开(“颦眉蹙刺,相尉而去”)陆元方与王勮是老熟人,叫住他:“你怎么认识王勮?”
韩某支支吾吾。他根本就不认得王勮。
上得山多终遇虎。韩某唬人的事终于“穿煲出粥”,被判决当庭打屁股。被摁在地上的他远远地冲着武则天的侄子、河内王武懿宗喊:“大哥为什么不救我?”武懿宗看着他说:“我不认识你。”叫人只管使劲打,把他给活活打死了。(“催杖苦鞭,杖下取死”)
——据《朝野佥载》
点评:这位韩“办事员”套近乎的方式,跟唐朝一种习惯有关:当时熟人之间流行用排行打招呼,有时排行加上本名或官职。那时候的人一来结婚早,二来轻易不分家,四代、五代同堂是常用的事,按照曾祖父、甚至高祖父所有的孙子、曾孙长幼来排序,虽然不成“兄弟连”,有时也成“兄弟班”,如杜甫排行第二,李白排行十二,王维排行十三,韩愈排行十八,元稹排行九……
所以我们看到杜甫写诗给李白,叫《寄李十二白二十韵》;高适正月初七写诗给在朝里当拾遗的杜甫,叫《人日寄杜二拾遗》;白居易写信给元稹,叫《与元九书》;储光羲写诗给好友王维,叫《答王十三维》;韩愈与刘禹锡是“老铁”,给刘禹锡欣赏一首写岳阳楼的诗,刘禹锡诗兴大发,也写了一首,题目就叫《韩十八侍御见示岳阳楼别窦司直诗》……
但用排行打招呼,并不是随便叫的,你总得跟人家有些交情,或者“阶级地位”差不多,显得关系亲切。素昧平生,或者年轻人见了老人,这样叫就显得突兀无礼,甚至是一种侮辱,就像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批林批孔”,男女老少都把孔夫子叫“孔老二”。
想象一下:韩某一个厅堂里跑腿的,见到贵客跟东家坐在一起,扯着嗓子叫:“喂,老五,你怎么在这里!”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画风”?
像“韩办事员”这种做派的人,估计你在身边见过。为人处世难免要攀些交情,有道是“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但像这样不要脸地“套近乎”,叫人家“王五”,用我老家的话,叫“诈懵食咸鱼”。韩某因此挨板子,也算是咎由自取。
睢景臣《高祖还乡》
说到排行,想起以前看过一篇元曲,叫《高祖还乡》,讽刺刘邦的。曲的开头是“社长”(古时五十家为一社)通知皇帝要回老家,村里备办宴席,舞狮龙,搞卫生,清理闲杂人等,少不了安排土秀才写欢迎词,女青年送花什么的,各种鸡飞狗跳忙乱。一支队伍浩浩荡荡来到,旌旗招展,锣鼓齐鸣,卫士金瓜银斧开道,一个大汉从车上下来,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弯腰扶起“展脚舒腰”拜倒一地的父老。抬头一看,乖乖隆的冬!这哪是什么“威加四海大风起”那个“兮来兮去”的皇帝哟,分明就是曾经与自己“喂牛切草,拽耙扶锄”,借了自己的钱没还的村头无赖“刘三”,“你身须姓刘、你妻须姓吕”,什么时候“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
这位见到汉高祖的农民,当时要真是叫一声“刘三”,恐怕脑袋早变成柚子给摘了。虽然谁都有穿开裆裤光屁股的时候,但如果认为“苟富贵,勿相忘”,见到小时候一起掏鸟窝、打水仗的小伙伴就“亚二亚三”乱叫,你觉得是亲热,别人觉得是无礼,很有可能就撞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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