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始酿百花蜜 ——评陶然、姚逸超《乐章集校笺》
一、 总 评
陶然、姚逸超《乐章集校笺》,蕴涵着非凡的心血、诚意及功力。“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然而,对于喜爱和研究柳永词的人来说,幸有《乐章集校笺》这部具有重要价值的参考书。其按乐调编次作品的特点,详尽的校记,精审的订律,贴切的笺注,取舍得法的辑评,审慎严谨的作品考证,足以给阅读者和研究者提供准确丰富的材料以及许多启发和引导。该书尊重、吸纳前辈学者的研究成果,并有诸多突破和超越。该书大量引用了作者恩师吴熊和先生手批《乐章集》的批语以及吴先生的相关论文成果,在展现其学术渊源的同时,也加入许多自身的创见和发明,反映了严谨求实的学术作风,包含了对吴先生的拳拳深情,读来令人感佩。
该书前言部分对柳永词的艺术风格与成就有独到的评价。作者认为宋人和历代词评家的主流舆论,导致了后人评价柳永词时的视野局限。作者引吴熊和先生观点,认为柳永词之成就在于发展慢词、多用赋体、雅俗并陈三个方面,且具有上承敦煌曲、下开金元曲子的桥梁作用。作者认为柳永词包含阔远、雄放、潇洒、旷达、感慨、飘逸诸要素,其题材之丰富性不亚于苏、秦、周、姜。所以作者指出,柳词在词律、词风、词品方面的开创之功,有必要重新考察与评价。这对于突破宋词既有的研究模式、框架以及学界固有的观点来说,具有一定的重要意义。作者又言,依宫调编排《乐章集》,除了有助于考察柳词的声情特点,也有可能为考察宋代燕乐系统中俗乐、宫调、辞乐配合等问题提供重要启示,这对于柳词研究者无疑有着另辟蹊径的启示。作者指出,词在北宋多为酒筵歌席应歌之曲,词人心迹在词中往往只是略有折射,不如诗文那样直接表达,这一特殊性决定了由词论人之时,须十分谨慎。结合目前某些宋词研究存在的误区,这个观点具有警醒作用。前言部分特别强调该书除取资常见的各家校记之外,还利用了三种新见柳词校记,这无疑为该书增添了更多丰富可靠的资料。
总体而言,《乐章集校笺》可称古籍校笺之精品,此书有助于读者全面深入地了解柳词,正确公允地评价柳词,认识了解柳词独特的风格与成就。全书校笺之体例,研究之门径,谦逊、求实、谨严之学术态度,值得后来者取法借鉴。作者在校笺过程中所爬梳的如山的材料,所付出的难以数计的心力,以及成书之后所收获的珍贵学术成果,尤其是书中无处不在的作者对其恩师的深挚怀念,均可谓深情始酿百花蜜,读之犹觉书香醇厚,历久不散。
二、 撷 英
《乐章集校笺》校记详尽,对诸版本之异字、字数进行详细比对,并对词调别名、误收情况、附加标题等均进行了说明。如《尾犯》(夜雨滴空阶),作者引陈录、劳校本(二者引陆校),说明此首有题目“秋怨”,有别名“《碧芙蓉》”。又以《全宋词》本之记录介绍此首误收入吴文英《梦窗词集》的情况。另,“想丹青难貌”一句,劳钞本、曹校所引顾、陈本均无“想”字,作者参以金人王喆之和作,证明此句乃五字句,当有“想”字。窥斑见豹,余不赘述。
《乐章集校笺》订律精审完备,每个调名必追溯其来历,首见何处,宋词中有几首,是否咏调名本意,是否柳永创调,其叶韵、平仄、别体情况如何,同名令词、慢词、平韵体、仄韵体首见于何人,哪些是传播甚广的词调,以及词中的特殊体式,均于订律中加以说明。如《雪梅香》(景萧索),订律先说此调名或源于温庭筠《河传》“雪梅香,柳带长”一句,宋词中除柳词外尚有无名氏二阕,其一为和韵柳词之作,然后引《词律》、《词谱》、《词系》诸家之言,描述《雪梅香》叶韵、平仄、别体的情况,尤其是句中藏韵的情况(换头句藏短韵),这对于读者了解宋词词调的特点以及体式的精妙之处,可谓大有裨益。如《尾犯》(夜雨滴空阶),订律先解释调名当来自词作结尾用犯调,然后引姜夔《凄凉犯》词序,说明何为犯调,又引《词系》所言“不知所犯何调”,最后引张炎《词源》论述,推知此首当属于宫犯商之类,并言柳永林钟商尾犯,当属于商犯羽之类。层层推进,环环相扣,将犯调解释得清楚透彻。如《雨霖铃》,订律言其曾传入高丽,又言元《燕南芝庵唱论》大乐十曲中有此调,以见其传播之广。如《采莲令》,订律先言唐教坊曲有《采莲子》,然后言宋大曲有《采莲》,令曲有《采红莲》,曲破有《采莲回》等,再言《采莲令》首见《乐章集》,南宋史浩《采莲舞》第一首《采莲令》与柳永同,可谓源流分明。再如《曲玉管》(陇首云飞),订律中先引《词律》、《词系》、《词谱》对此词所用的不甚常见之双拽头进行介绍,然后又引郑校说明清真词中之双头莲即为柳永词之双拽头,可谓由此及彼,触类旁通。
《乐章集校笺》笺注贴切,且往往详略得当,当详处不厌其烦,当略处惜墨如金。详者如《柳腰轻》(英英妙舞腰肢软)“檀板”一条,作者引王禹偁《小畜集》“拍板谣”以及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拍板”条,详细介绍了檀板之来历、用途、制作方式、演奏形式等等,读之饶有趣味。略者则不胜枚举,作者于许多词条下,往往只选一句包含此语的前人诗作,帮助读者理解词意即可,并不堆砌材料。如《凤衔杯》(追悔当初孤深愿)“烟花”一条,笺注为“指绮丽春花。南朝齐王融《芳树》:‘相望早春日,烟花杂如雾。’”,可谓简洁明晰,不枝不蔓。《乐章集校笺》并不孤立地笺注词语,对于柳词中出现频率较高的词语,往往将其汇聚在一起进行解释,达到举一反三的效果,不仅使词意更加明确,且有助于研究柳词的创作特点。如《斗百花》(飒飒霜飘鸳瓦)“寄情空殢纨扇”一句,笺注中先引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将“殢”字从晚唐到宋代用法的发展变化梳理清楚,然后指出柳词屡用“尤殢”,如《促拍满路花》之“尤殢檀郎”,《锦堂春》之“尤云殢雨”,《长寿乐》之“尤红殢翠”,《小镇西》之“尤花殢雪”,并说明这几处“尤殢”皆为男女欢好之意。而《木兰花》之“殢烟尤雨索春饶”,则是借人喻柳。此条笺注十分清楚地交待了“尤殢”一词的源流发展、具体含义,以及在柳词中的多种用法。《乐章集校笺》注重以溯源的方式解释词语,如上文所言“殢”字,笺注中借张相语说明此字在使用过程中,如何从“尤泥”变为“尤殢”。再如《长寿乐》(尤红殢翠)一首中“剩与我儿利市”一句,笺注中不仅解释“我儿”是对歌妓的昵称,且说明其来源是因为古代女子自称儿家。《乐章集校笺》注重词语笺注与词作旨意之间微妙的关系。如《剔银灯》(何事春工用意)中“早晚是,读书天气”一句,看起来语言浅近,明白如话,似乎是说春景宜人,当努力读书,但与下片买花、载酒、邀妓、沈醉等语词却相互抵牾。《乐章集校笺》引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将“早晚”释为“何曾”,便与柳永词所要表达的及时行乐之意两相符合。如果不加以笺注,许多初学者势必难免误解词意。
《乐章集校笺》辑评往往富有启发性,对解读作品大有裨益,尤其是吴熊和先生手批《乐章集》的批语,简短明了,发人深省。如《看花回》两首辑吴熊和先生批语“劝酒曲”,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能拓展读者思路,助其发挥想象力。此首校记中言《花草粹编》调下注“述怀”二字,然较之吴先生批语,“述怀”则显得过于宽泛。再如《佳人醉》(暮景萧萧雨霁),吴先生批语为“中秋词”,结合词中“素光遥指。因念翠娥,杳隔音尘何处,相望同千里”一句,让人更能体会中秋月下怀人情景。《乐章集校笺》辑评较为全面公允地展示了柳词的创作特点、艺术成就以及后人接受情况。柳永在词史上卓有贡献,却因其浪子行径与俗词写作而为人诟病,所以后人对于柳词的评论褒贬不一,《乐章集校笺》在辑评选择上十分用心。如《玉女摇仙佩》(飞琼伴侣),辑评引清人沈雄《古今词话词品》、田同之《西圃词说》,以及今人王国维《人间词话删稿》批评“愿奶奶、兰心蕙性”一句之秽亵、风雅扫地、轻薄之病,但又引清人沈谦《填词杂说》肯定此首“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一句,有“翻旧为新”之妙处。再如《雨霖铃》(寒蝉凄切),辑宋人及今人评论凡33条,涉及此词风格、艺术手法、结构、构思、声韵、体式等特点以及后人之讥议、赞誉、辩解,另有作年及行踪考证等内容。《八声甘州》则辑古今评语17条,除陈廷焯《词则》、《白雨斋词话》指“佳人妆楼颙望”乃白璧微瑕,其余多赞誉此词“不减唐人高处”,即使陈廷焯,也肯定此首“情景兼到,骨韵俱高”。以上二首乃柳永代表词作,从辑评亦可见其在词史上的影响以及在柳词中的代表性地位。《慢卷紬》(闲窗烛暗)辑刘永济《唐五代两宋词简析》评语,言此词突破五代闺情词写女子相思的传统,将男子的相思之苦写得委婉曲折,堪称抒情能手。又辑吴熊和先生批语,言柳词中“好景良辰之类”,层见叠出,柳永可谓不断重复己作的第一人。《双声子》(晚天萧索)辑吴先生《柳词三题》之语,言宋词中善以双声叠韵组成歌词声律的,首推柳永。此类评语,皆有助于全面深入地了解柳词的成就及特点。《乐章集校笺》辑评还注重知识性与趣味性。前者如《柳腰轻》(英英妙舞腰肢软)一首辑评引吴熊和先生手批《乐章集》言:“‘秀香’、‘英英’两词亦联章。《花间》多联章体,《乐章》、《六一》、《珠玉》诸集,联章亦往往多有。至苏、黄,则已少见。此亦词体嬗变之迹,以联章多存于歌筵舞席,用于嘌唱也。”此语对词之联章体的嬗变作了简明精当的描述,且举出了不同词牌的词作构成联章的实例。后者如咏七夕之《二郎神》(炎光谢)一首,因有“须知此景,古今无价”一句,在宋代时即衍生出宋徽宗问“七夕何以无假”,王黼答曰“须知此景,古今无价”的故事,《乐章集校笺》将庄绰《鸡肋编》、郑方坤《全闽诗话》关于此故事的记载放入辑评,平添许多趣味,且可见柳词影响之巨。
《乐章集校笺》考证表现出扎实的学术功力和灵活的思维方式相结合的特点。《送征衣》(过韶阳)一首,作者从史料中发现景祐元年四月,契丹来贺乾元节的使节规格明显高于之前的乾元节乃至长宁节,从而证明仁宗亲政后的第一个寿节具有特别的意义,结合柳词“无间要荒华夏,尽万里,走梯航”对使臣朝贺情状的描写,以及柳永时年登第,正在汴京的事实,得出此首乃疑是景祐元年四月柳永应制祝仁宗寿之作。作者考证无非运用了《宋史· 礼志》和《续资治通鉴长编》等常见史料,但却善于从常见史料中发现问题,从而得出创见性的结论。再如《永遇乐》(天阁英游)一首,罗忼烈先生、薛瑞生先生均认为是投献苏州守滕宗谅之作,但陶然指出滕宗谅于庆历六年八月自知岳州徙苏,七年正月到任,未满一月而卒。若此词为投献滕宗谅,时间上过于仓促。然后据范成大《吴郡志》所载蒋堂知苏州的时间,推断出此词乃为景祐四年投献蒋堂之作。同时,陶然将“汉守分麾”由旌麾引申为“一麾出守”,再解释为朝官出为外任之典,解答了薛瑞生先生在考证中所提出的疑问(薛认为此句当指朝廷命臣镇守一方,所以投献对象须有战功,从而排除了蒋堂)。《乐章集校笺》考证极为审慎贴切,根据需要,有时旁征博引,有时只言片语,所得出的结论往往令人信服。如《玉楼春》(星闱上笏金章贵)一首,对金章、外台、天阁、旧通班、上计、九岁国储、太仓日富、疏近侍、宣室等词语所涉及的史实详加考证,得出颇令人信服的结论。再如《甘草子》两首,作者考证说“一咏‘秋暮’,一咏‘秋尽’,当为联章词”,此论符合联章词规律,且言简意赅,令人信服。又如《定风波》(伫立长堤)一首,作者据结拍“算孟光,争得知我,继日添憔悴”考证此首乃怀内之作,因孟光之典只适用于妻室,不可用于他人,并强调说柳永词仅此一例。笔者认为此说很有见地,不仅符合柳词创作实际,也符合宋人用典严格贴切的特点。且宋词中女性形象多为歌妓,故读者在思考人物关系时既要本乎情理,又要尊重这一事实,不可随意下结论。《乐章集校笺》在考证方面于前人多有突破,在严谨详实的考证基础上,敢于提出自己新的观点和结论。如《满江红》(暮雨初收)考证部分指出了罗忼烈先生《柳永六题》中论证失当之处。《临江仙》(鸣珂碎撼都门晓)考证则认为此首并非投献扬州守(薛瑞生先生的观点),而是写给荆王元俨的。但作者在结尾处又说“然此说能否成立,尚乏明证。聊志于此,以俟博雅”,足见其谦虚谨慎之学术态度。
《乐章集校笺》本着求实严谨的学术精神,在笺注和考证时不妄下断语,而是常用“未详”、“或指”、“假说”、“疑”等说法,既启发读者思考,又保留存疑的空间。如《传花枝》(平生自负)一首,多用宋人口语,实难笺注,作者在“道知张陈赵”等词语下皆加以“或指”二字,在“掩通著到”下则注“未详”。在《玉楼春》(星闱上笏金章贵)一首中,将自己的考证称之为“假说”。《永遇乐》(天阁英游)一首则言“疑此词为景祐四年投赠知苏州蒋堂作”。再如《玉楼春》(阆风歧路连银阙)一首,薛瑞生先生从情理出发,推断其为描写柳永与妾偷情之作。《乐章集校笺》虽然在笺注中保留了“乌龙”和“鹦鹉”这两个和偷情相关的典故,但却未加以任何评论,避免了强行解释词作带来的误区,这种尊重存疑的精神是十分重要的。
《乐章集校笺》不仅校记、订律、笺注、辑评、考证精审,附录得当,且数者之间往往相互关合照应,使问题的解决更加彻底,结论更加明晰。如《黄莺儿》(园林晴昼春谁主)一首,校记第一条言毛本、吴本调下有“咏莺”题目,郑文焯校则曰题目疑非原有,《乐章集》并以宫调曲名命意,无所谓题也。郑文焯所论极是,大凡宋词中以二字为题者,多是后人根据词的内容所加,并非作者原题,此类题目或可帮助人理解词意,但也往往容易误导读者,限定读者思路。所以,为了尽量还原词作的本来面目,科学的做法是尽量不要在词调下加缀此类题目。《乐章集校笺》全本都很好地处理了这个问题,即只在校记中说明哪些版本注有题目,而不直接加缀到词牌之下。但是,对于那些吟咏调名本意以及后人添加的题目比较妥帖的词作,则在校记、订律、笺注乃至辑评中加以说明。如《黄莺儿》校记既已借郑校说明“咏莺”非原题,又在订律中明言“调名《黄莺儿》,始见于《乐章集》,词即咏调名本意”,然后于笺注中引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为证,说明词中“黄鹂”即为“黄莺”,最后再于辑评中引清人邹诋谟《远志斋词衷》与徐轨《词苑丛谈》进一步证明此首《黄莺儿》确系咏莺之作,并借此证明古人由词制调,命名多属本意。此番关合可谓丝丝入扣,前后照应,足见作者之良苦用心。而篇末附录金人王喆两首《黄莺儿》,均为神仙修道、警醒世人之语,又可见此词调在后世的继承情况以及内容上的发展变化状况。再如《曲玉管》(陇首云飞)笺注“陇首”一条,作者直言陇首在此处泛指山巅,并不多作解释。而在辑评中,则引吴熊和先生手批《乐章集》批语,以“江边”、“烟波满目”、“千里清秋”、“汀州”等皆非秦地风光,证明此处“陇首”并非指“陇地”,乃泛称山头而已。笺注与辑评完美照应,简省笔墨的同时,亦有助于读者阅读理解。《醉蓬莱》(渐亭皋叶下)一首,相传柳永因此首触犯仁宗忌讳而仕途受挫,《乐章集校笺》在辑评中引用了十三条宋人至清人之词话、笔记关于此事的记载和评论,并在考证中引用吴熊和先生《柳词三题》的如下论述: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可知,至和三年,汴京自五月大雨不止,仁宗自年初养病宫中,七月始引对群臣,故柳词言“素秋新霁”,是八月之事,非泛泛之语,又据《宋会要辑稿》可知,此年有老人星见,种种证据,表明柳永触犯仁宗忌讳一说是有根据的。吴先生的考证与辑评中的词话、笔记之说正好相互印证。《鹤冲天》(黄金榜上)一首,作者考证仅为一句话“当为景祐元年登第前所作”,这与辑评里宋人吴曾《能改斋漫谈录》所载柳永因“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一句触怒仁宗的故事,也是相互关合印证的。
《乐章集校笺》注重从音乐的角度阐述柳词风貌。对于现代人而言,古乐不传,人们很难还原宋词的音乐特征,但根据现存的某些资料,仍然可以对宋词的音乐特征进行一定的描述。如《黄莺儿》订律引夏承焘《词律三议· 宋词不尽依宫调声情》,论述正宫调乃《中原音韵》所谓“惆怅雄壮”者,但北宋张先、柳永之正宫调词作,却多旖旎妩媚之作,这些风格的词本当入小石调,却入正宫调。此论可帮助我们了解正宫调、小石调的曲风以及古人在运用词调上的求新求变。再如《醉蓬莱》(渐亭皋叶下)一首辑评选清人焦循《雕菰楼词话》之谈,从古代五音宫商角徵羽如何相谐的角度,评价柳永“太液波翻”虽然触犯龙颜,却是深于音调的选择。
《乐章集校笺》充分尊重吴熊和先生的学术成果,在全书中广引吴先生批语以及相关考证论文,但同时亦能有所创见和发明,显示出求实严谨的学术精神以及对吴先生的深情怀念。如《玉楼春》(星闱上笏金章贵)一首,吴先生考证认为乃颂圣之辞,作者则根据词中所描写的官职多与丁谓仕履暗合,认为是投献丁谓之作,并对“重委外台疏近侍”、“九岁国储新上计”等词句作出了合理的解释,读来颇令人信服。此首薛瑞生本考证为投献李迪之作,但从对上两句引文的解释来看,陶然的考证颇多说服力。再如《巫山一段云》五阕之后,吴先生在考证中提到宋真宗所作六十首《步虚词》早已失传,陶然在按语中补充说明此六十首词并未失传,今存于明代正统《道藏》之“洞真部”、“赞颂类”中。这一补充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了重要信息。
三、指 瑕
《乐章集校笺》虽为精品,然宏文巨制,难免百密一疏。笔者不揣浅陋,将阅读过程中发现的几处疑问如实罗列如下,言之不当之处,恐贻笑方家,亦祈作者海涵。
文献征引偶有不够规范之处:《斗百花》(飒飒霜飘鸳瓦)一首,订律中引宋代陈元靓《岁时广记》所载“长安中士女春时斗花戴插”一段文字,说明“斗百花”词调的来源,陈元靓此段文字注明采自《天宝遗事》,而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尚存,当直接引用,不宜从《岁时广记》转引。
对柳永词宫调统计出现两处失误:据《乐章集校笺》卷上、卷中、卷下及续添曲子统计,柳永共用宫调十七种,分别为正宫、中吕宫、仙吕宫、大石调、双调、小石调、歇指调、林钟商、中吕调、平调、仙吕调、南吕调、般涉调、黄钟羽、散水调、黄钟宫、越调。而前言部分论柳词所用宫调分布十分广泛时,重复统计了歇指调,变成了十八种。《黄莺儿》(园林晴昼春谁主)一首订律中,所列举的柳词所用宫调则重复统计了大石调,遗漏了越调。
笺注中偶有失当之处:《斗百花》(满搦宫腰纤细)一首,“鸳被”释为“绣有鸳鸯的锦被,为夫妻共寝之用”,此条本不用出注,若定要出注,则不必强调为“夫妻共寝之用”,因为此词乃写一名歌妓,并非写人妻,如此笺注,有误导之嫌。况且此首辑评引邵祖平《词心笺评》言:“柳词以白描见长,如无淫媟之句,自是词中白乐天。”既为淫媟之语,更不可能是描写人妻了。《笛家弄》(花发西园)“秦楼”一条,作者仅以弄玉、萧史典故说明秦楼之名的来历,却忽略了秦楼、凤楼在柳词中多指青楼的事实,当予以说明,并在其他柳词中视需要加以说明。《昼夜乐》两首均出现了“洞房”一词,作者在第二首出注,不够规范,按先后顺序,当在第一首出注。
考证偶有不周全之处:《秋蕊香》(留不得)一首,作者考证为伤悼词,伤悼对象不可考,并从“彩云易散琉璃脆”一句所用典故判定此对象并非柳永妻室。“彩云”典出白居易《简简吟》,乃伤悼一名未及嫁人而夭亡的美丽女子。笔者认为,此处考证当说明根据宋人用典贴切的规律,柳永伤悼对象虽不可考,但大致是一位未及嫁人的早夭女子,如此方可排除是妻室的可能性。
订律中偶有模糊不清之处:《望海潮》(东南形胜)一首,订律中言其首见于《乐章集》,当为柳永创调。《乐章集校笺》里有许多词调,均注明首见于《乐章集》,但并未标明柳永创调,那么《望海潮》为柳永所创之根据何在,其他首见乃至仅见《乐章集》的词调为何不是柳永所创的根据又何在,颇令人费解。
柳永诗文辑存部分存在一点疏漏:薛瑞生本从清人徐旭旦《世经堂初集》卷八辑入柳永残句“美哉!何西陵多俊才也”,《乐章集校笺》没有收录,当加以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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