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五首）

《日常生活》（组诗）

----喻言

1，切洋葱

把他身体按住

切成一个又一个圈子

他没有喊疼

我已泪流满面

他全部人生

就是这些圈子

其实他所有的圈子

都是同样的质地

西红柿有西红柿的圈子

南瓜有南瓜的圈子

松茸的小圈子很值钱

我曾经不小心用刀子

切伤过手指

那种钻心的疼痛

让我忍不住大声喊出来

他一声不吭

我不知道他是否痛得喊不出来

那些圈子也一声不吭

躺在案板上

任人宰割

         2015--9--13

2，理发记

头颅到底有多坚硬？

推子发出坦克的轰鸣

我仅仅希望修剪一下草坪

短一些，再短一些

让岁月揉软的发丝变得坚挺

一根一根竦立，像万千钢针指向天空

盘旋空中的苍蝇俯瞰到青色的岩层

依然无处着陆

风从钢铁的丛林刮过

发丝巍然不动

这样的审美意图

被那个娘兮兮的理发师完全忽略

他一手拿着剪子，一手拿着推子

像一手拿着美元，一手拿着原子弹

让我低头我就低头

让我抬头我就抬头

他两手之间距离确定了我自由的量度

镜中的发型在背离我意志的途中

渐行渐远

我用咳嗽、皱眉头表达不满

用含蓄的语言提示、纠偏

沉迷于自我美学趣味的理发师

浑然不觉，我行我素

抑制不住的愤怒喷薄欲出

一声大吼提升到喉头

剪子和推子的旅程嘎然而止

一把锋刃森寒的刮脸刀

比划在颈动脉的上方

梗在喉头的怒吼

悄然落回肚中

           2015--9--24

3，死亡

这样宏大的主题

不会出现在我的文字中

它出现在小区另一个单元楼

早晨，一辆灵车的背影

从哀乐沉重的旋律中逃逸

鞭炮突然炸响，隆重得像国王降临

和尚的诵经声与黄昏的暮霭一同升起

如此庞杂的信息，无法忽略

其实，死亡时刻都在发生

在这个小区

这个或隔壁单元

一只鸡、一条鱼

一声短促的哀鸣

一阵徒劳的挣扎

热情似火的厨房

香气四溢的瓦罐

被蛋白质和脂肪滋养的肉体

                     2015-10-7 北京

4，拖拉机

突然想起它

我说的不是那种扑克牌的游戏

而是秋天原野上那个趾高气扬的铁家伙

城市成长的少年

第一次认识它，在一张红色纸币上

那个短发翻飞的姑娘

开着它，像驾驶一个时代

第二次见到它，在意大利兰博基尼总部

米兰郊区林荫下 罢工的队伍

拉起减少工作时间的横幅

我知道了它和世界上最昂贵的跑车

有着直系血缘关系

那是九十年代末期

我穿西装拎公文包 

坐着波音或空客

在地球上飞来飞去

三年前，留学的女儿驾着它

碾过密西根北部肥沃的土地

这张照片发自她寄宿的

美国中产阶级农场主家庭

橙色天空下

她神采飞扬 灿烂的笑容

与身后金色的原野融为一体

           2015/8/17 北京

5，月光女儿

------献给我十八岁的女儿

说来就来，你的脚步如此轻快

从露台上翻进来

从客厅的落地窗跨进来

从书房半开的窗户跳进来

一下就出现我面前

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我猝不及防

就像十八年前那个黄昏

我内心的坚壳被一个小小的生命击穿

一块黑布长期覆盖城市的上空

玻璃的锋刃划破

送来冰凉的水晶

月光的女儿爬在我的背上

顽皮地卷着舌头

清凉的小手抚过我的额头

抚过我的脸庞

抚过蒙尘的画框和散发霉味的书籍

把所有的房间铺上一层清辉

月光的女儿，透明的天使

发梢上戴着星星的花瓣

在这个闷热的夏夜

让我浮躁的内心变得澄静、空灵

             2015、7、21 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