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史琐忆】胡少浩‖攻打莱阳城的地道
胡少浩
1947年秋冬季节，国民党反动派重点进攻山东。仅在胶东半岛就调集了正规军第八军，五十四军和整编第二十五师近二十万人的兵力，从胶济铁路、平度两个方向向东推进，妄想把我胶东军区机关和部队压缩在昆嵛山区，企图消灭在这里。
胶东军区司令员是许世友，我的父亲胡立杰在军区司令部作战科任作战参谋。那时，昆嵛山物资短缺，冬季奇寒。当时，同志们心生疑问：“难道部队就呆在这里受冻挨打吗？”
“不！”华东野战军司令员陈毅同志下达指示：“跳出敌人的包围圈，到敌人后方去消灭他们。”
12月1日，许世友把父亲叫去，摊开作战地图指着莱阳县城说：“这是胶东半岛的中心，拿下它就是给敌人一个致命的打击，陈毅司令员决定让七纵攻打，你去配合七纵工兵营开辟通路。”
胶东军区机关驻在凤凰崖，距莱阳县城九十多里。父亲坐上一辆摩托车，不到两个小时就来到了七纵工兵营所在地乌龙村。
乌龙村在县城南，离县城八、九里远。七纵参谋长胡定千握着父亲的手说：“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他指着工兵营的干部接着说，“你看，差不多都认识你。”
父亲一看，可不，大部分是父亲在军区教导队工兵队教出的学员。
工兵营长见到我父亲很高兴，回忆道：“在延安，特兵营营长徐其海组织一个京剧团。在《战长沙》中你演须生中的黄忠，会唱也会翻跟头，关公由一个起义的人扮演。在《清风寨》中我演寨王，你演浪子燕青。”
胡定千参谋长接话说：“对啊！等咱们回来再谈，打完仗让胡参谋给咱们演戏。”
寒暄以后，胡定千参谋长就带领我父亲等七、八个同志去勘察地形。
莱阳县城四周围没有城墙，只有三米多高的城基。城基根上，筑有多个坚固的三角形子母地堡。这种地堡视野开阔，没有死角。每个三角互为连贯，就更为稳固了。这种地堡设计，受到过蒋介石的嘉奖，被称为王凤岗式的堡垒。
城基以外，是三米深五米宽的壕沟。外壕前面，设置了两至三道鹿砦、陷阱、梅花桩。城内纵深以城隍庙为中心构筑核心阵地，作为其最后支撑点，以便死守待援。
敌人在兵力、火器配备上，主要阵地均以其正规部队守备。土杂武装，配备于子城关、城内巷战守备和保护炮兵阵地。街口设了栅栏门，昼夜岗哨不离。国民党军队自九月进入后，得到胡翼煜（国民党军队团长）的肯定。城内驻着五十四军胡翼煜的一个加强团，一个榴弹炮营，一个辎重营，胶东各地还乡团、恶霸地主、伪杂土顽，也大量涌入莱阳县城。
父亲先到县城南关大路西侧的城南村侦察，这里距离城基七十多米，有房屋隐蔽着，敌人发现不了。
胡参谋长说：“再到路东去看看。”
胡参谋长说完第一个过，七纵一位参谋跟着第二个过。刚走到路中间，一声枪响参谋就倒下了。警卫员第三个过，又是一枪被打倒了。显然，被城基上地堡里的敌人发现了。
纵队参谋长过去了，我父亲能等吗？父亲用一只扫把挑着一件衣服往路上一伸，“哒、哒、哒”一梭子弹打了过来。父亲缩回来又一伸，又是“哒、哒、哒”一梭子弹。射来的子弹刚落地，父亲一跃穿过了马路。等子弹再扫来的时候，房屋已经挡住了。父亲以手势告诉后面的人员不要过来，工兵营其他几个干部绕道，二十分钟后，从坡下绕到了路东。
父亲铺开地图，围在一起研究攻城方案。突然，一发60毫米炮弹飞来，把工兵连长的腿砸断了。万幸这是一发是臭弹，要不然一行数人全得报销。
通过实地侦察，最后选定方案：从城南和城东两个方向挖地道进攻（莱阳城有四个出入大门，南关、东关、西关、北关）。城南地点选在城南村，距城基八十米坚固的院落里。城东地点选在吴格庄，距城基近一百米，要求出土都在院子里。为了避开敌人的壕沟，地道斜着挖下去，穿过壕沟底部，再斜着挖上来。
胶东军区当时只有一台德式经纬仪，由军区工兵连使用。父亲用对边比邻边的目测方法，算出坑道的距离和角度，接着工兵连就开始了行动。在目测中，发现城南前方有个井口。父亲告诉工兵连长，挖掘地道在前方与其交汇。连长点头，明白其意。
因为没有什么机械设备，又要争取时间，挖地道只能采用人海战术。战士们弯着腰叉开脚，用能锛、能掘的工兵锹，从裆下往后勾土，装进柳条篮子里。再一个人接一个人传，就像一个人工传输带，把土运到房屋口部竖井里，再往上提升运走，下送空篮子传回。
挖掘坑道里的照明和通风都有困难，父亲从纵队后勤部要来一批小矿灯，一人胸前绑一个。可是，一节电池用不了几个小时就没电了。电池很快就用完了，后来就用手摇发电机发电，利用探照灯照明，在地道转弯的地方用两块大镜子把光线反射过去。
地道中通风还是老办法，几个战士用钢钻打通天孔。从下往上打，打的坑道里全是烟雾。多亏有个井口，又是晚上。时逢冬季，地面寒冷，每天早上从出气孔里向外冒热气，如果被敌人发现就坏事了。于是，就在晚上悄悄用树叶、乱草，把出气孔遮盖起来，使出气孔冒出来的热气飘散开。
挖掘地道，真是能累死人的活儿。人少了不行，东关一个连，南关一个连，轮番作业一刻不停。因为用人多，又是干重活儿，这给伪装造成一些困难。
在南关，敌人首先发现了我军的行动。敌人用火焰喷射器喷火，大部分房屋给烧倒了，机关枪还不时进行射击。我军开工的那所房子是石头垒的墙，比较坚固，没有被摧毁。而且，我军事先就挖好了两个掩蔽部互相连通，仍然可以继续挖下去。为防止敌人万一占了地道口，进入地道打我们，地道内每隔几米远开挖一个掩蔽所用来自卫。
战士们穿着裤头干，大家都憋了满腔怒火。就在工兵营驻地乌龙村的一口井里，敌人扔进了我们村干部和民兵32人。在莱阳县城基上，用耙齿钉上了许多村干部，这些目不忍睹的惨景，战士们看到以后眼中冒火，恨不得抓住敌人撕个粉碎。
参战前的政治工作很到位，根据很多战士家乡已经解放，分得了土地，进行了现身说法，开展忆苦思甜，提出了保家卫田的口号（即新式整军运动）。在挖地道时，附近老百姓每天都送来猪肉、饼子，战士们士气异常高涨。
第三天下午，地道进尺达到预测距离，是否准确挖到了地堡的下面呢？那三天，父亲一直在地道里，用听诊器在下面仔细听，果然听到地面上有响动声，调整左右定准位置。通过计算员计算，需要装填300公斤TNT炸药。
父亲说：“你这是一般情况下的计算方法，这里不行。因为：一、地堡构筑坚固，需要加大药量；二、爆点位置可能多多少少有些误差，药量需要增加到900公斤。”
这样，900公斤TNT炸药，装在一口棺材里，用铁丝拧紧，运进了地道里。引爆装置是联合国救济总署给的爆破器，为了稳妥起见，采用两套装置，让两个战士专门看守。为了增加爆炸效果，爆炸点为T型，随后有两个直角弯道，然后将地道填实。
12月4日拂晓，南关、东关一起引爆。只见火光一闪之后，敌人的地堡掀上了天空。在烟雾弥漫中，隐约的看到城基撕开了一个近乎八米宽的V型大坡口子，附近地堡的敌人都被震蒙了，有的地堡口中机枪也给震了出来。
此时，发起总攻的号声吹响了，步兵战士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缺口中冲去。爆炸后的碎土过于松软，前面的战士行动迟缓。每走一步，脚都下陷40厘米的土中。后面的战士见状，就踩着大块碎石块快速涌入。建立了前沿阵地，接着枪声大作。
父亲说：他想发点“财”，也带领一个工兵连冲了进去。来到敌人榴炮营阵地，把他们的瞄准具、标尺全部卸下背走，返回凤凰崖胶东军区。我军部队的工兵、炮兵都需要这些宝贝呀。
第七纵队一开始，就打得十分顺手。一夜之间，便顺利占领了四关。12 月 7 日，将外围敌人扫除干净。9 日，部队攻进城里，与敌人展开了巷战。敌团长胡翼煜阵脚大乱，无法阻挡我军前进的步伐。战至晚上，带着残部躲进了核心据点城隍庙，继续负隅顽抗。
城隍庙坐落在城东北角，是一座峭拔的大型建筑，地势较高，可瞰制全城。东北、正北至西北，均环绕有丈余深的大水塘，外岸背贴北城墙。西隔一块空荡荡的开阔地与县政府相邻，南隔一条宽街是砖瓦建筑的住宅，东南、西南也毗邻民房。南、东南、西南虽然有民房，但是距离较远，唯独西面一片开阔地可作为进攻路线，但开阔地无遮无挡。自9月占领莱阳以来，就以此为核心阵地，加固工事改建阵地。在容易被进攻的南墙外正面和左右两面，挖了又宽又深的干壕沟，壕沟中央还建了个大碉堡。阵地工事较为坚固，火力组织极其严密。各种火器相互支援，并有夜间射击设施，敌团长指挥所设在城隍庙内。
9日晚上，从西南面开始进攻，几天都没有攻下来，人员伤亡较多。许世友司令员命令七纵休息，十三纵队接替七纵队攻击。并让父亲和陈参谋于12月13日第二次返回莱阳城，继续发挥工兵的作用。
战场中，父亲发现攻击敌团长指挥所外围是两米深的壕沟，两边陡立，跳进去就不容易爬上来。攻坚部队往壕沟里扔炸药包无济于事，战士们正在准备用梯子。时间紧迫怎么办？大家都在看着军区来的人。
父亲制止了这种事倍功半做法，提出：“这种做法不行，会造成很多战士伤亡。咱们把壕沟两沿炸成斜坡，战士们会快速通过，这样伤亡会减少很多。”
于是，父亲让工兵连找来两根铁杈，把炸药绑在上边，勇士在机枪和烟雾弹掩护下，运动到壕沟里。前面的战士倒下，后面的战士接上。把绑着炸药的铁杈，插在壕沟边沿上。炸药贴在壕沟壁中上部，随着两声爆响，两沿都炸成了斜坡。
道路开通了，可还是不能冲锋。敌人的一个暗堡里，轻重机枪一直冒着火舌。战士迂回到附近，用两根麦场农用长杈接在一起，推送着炸药到暗堡跟前，把暗堡给炸掉了。
随着几颗烟幕弹投出去以后，一声号响，十三纵队战士们就冲了进去。敌团长胡翼煜狡猾，领着残存的17名士兵逃出了重围，其余敌人一个也没有跑掉。
拿下了莱阳县城以后，战场局势迅速发生了转变。我军变被动为主动，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整编25师和第8军，在青岛、烟台乘船从海上逃走了。
父亲在莱阳战役之后，被提升为胶东军区司令部作战科副科长。
【作者简介】
胡少浩，1969年12月入伍，在广州空军29团从事炮瞄雷达工作，历任战士、班长。1976年复员，在山东邮电工程公司工作，历任机务员、技术管理、副队长、队长，施工处长，设备部主任、工程管理部主任。2000年办理内退，2014年在联通公司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