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古道37】休宁仰山古道:一处禅宗发源地(下)

仰山位于休宁县璜尖乡境内,意为高山仰止。明《仰山志》载:“吾郡盖有三神山焉,黄山大而嵲,白岳秀而奇,仰山幽而峻,三山鼎立”。然我寡闻,从未听说过这座与黄山、齐云山“鼎立”的仰山,更不知山中还有一座古寺,乃中国佛教五大禅宗之一——“沩仰宗”的发源地。

本文近6000字,分上、下两期推出。

休宁仰山古道:一处禅宗发源地(上)

“剪刀门”下“一善”缘

(续)我们告别老人,离开五里亭村,沿竹林中的古道继续前行。随着海拔高度的不断攀升,山雾渐浓,气温骤降,路边偶有尚未融化的积雪。古道路面却比先前完好,绝大部分台阶均为原始状态,只是常年少有行人,表面覆积了一层尘土,与年复一年的青苔裹在一起,将这一块块千万人踩踏过的青石板浸泡成黑褐色,走在上面有些湿滑。

黑色是岁月的底色,每次走进高山深处的古道,面对苍老的台阶,碧苔包裹的树桩,总会萌生出来自远古的敬畏。古道上的标志性建筑“剪刀门”更是将的历史的沧桑凝聚在这座古关隘上。

剪刀门,两山相对而峙,形似剪刀,故名。此处海拔880米,常年云雾飘绕,白云过此,竟分断飞去,又称“分云门”,古人诗云:“道高多所疑,入门悉冰泮;远胜并州铁,一剪诸缘断”。又诗曰:“两峰峙作门,谓剪宛相似;入此断诸缘,亦毋轻造次”。看来剪刀门不仅形似,而且还心随,过了剪刀门,一切凡缘都要一剪了断,与过去道一声云泥之别。

剪刀门下是一座路亭,名“一善亭”,一座关隘式建筑的路亭。路亭由两道“石城墙”组成,中间两个拱门相通,连接成路亭,供路人休息。现拱门依在,“城墙”完好,亭内已完全塌落,破烂不堪,杂草丛生,墙头也长出了碗口粗的大树。拱门上的“一善亭”石额尚在,但绿苔覆盖,仅有模糊字迹,已难辨认,更别说落款年月了。

这让我想起与此隔山相望的白际岭,那也有一座结构、大小与这里基本一致的路亭,名“二善亭”,相传为朱元璋自浙江入徽州时修筑,其登基称帝后降旨命名,意为浙皖两省永世友善。

那么,这两处关隘式路亭是否有关联呢?

也许这将是一个历史之谜了。

在这条古道上,同样是历史谜团的还有离剪刀门不远处的岩刻“返照”二字,从古到今流传着一个说法,两字间蕴涵着一处藏宝图的路径,谁能解读,就可找到宝藏;另一个说法是,在仰山寺内有一尊金佛,但佛像外表全部镀金,如何辨别呢?据说只有某一天傍晚,太阳照到的那一尊才是真金的。

“一善亭”外山崖陡峭,易守难攻,为古代兵家御敌之处,也是历代官家设置的“关卡”,所以当地人叫“卡子亭”。

古道出“一善亭”后,沿着山崖横向穿行,左为石壁,右为山崖,我找遍附近崖石,均未见“返照”二字,更别说曾经摩刻在崖石上的一百多首诗了。

“一善亭”到仰山寺途中还有两处古建筑遗址,一处是“白斗亭”,现仅剩半截石墙;一处是古道“绝顶”处的垭口,此处海拔930米,地势平缓宽阔,隐约可见曾有古建筑留存的石基,这或许就是仰山寺的“一天门”。

唯见天池仰山中

从垭口“稍东折下”,数百步,眼前豁然开朗,群山环拱间,似莲花绽放。其间有百余亩空旷地带,长满水竹和杂树,花蕊一般簇拥着。伴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流水声,一条清溪自西向东流淌而来,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卓锡泉”吧?

相传,“卓锡泉”在“扆峰南”,泉从石隙中流出,莹然澄清,能疗病,病者“辄饮辄瘳”,有诗曰:“卓锡出寒泉,泉清胜甘露;令人觉冶暖,一插豁然悟”。在这些莲花瓣一般的山峰间,有三条这样的小溪,还有几处湿地也在渗出清水,我确实无法判断眼前就是能治百病、且立竿见影的“卓锡泉”,我更无法获知这眼圣泉名字的来历,据说有一个传奇的故事。

溪边是一处丁字路口,右行为登高璜尖岭的土路,此去可达璜尖乡,远及浙江淳安。左行为石板路,前方空旷,应为仰山寺所在地。但环顾四周,既未见任何古建筑,也未见门楼断垣之类的遗址,视野所及,除了细密翠绿的水竹,就是蜡黄的枯草,还有一片茶园地。前行约百余米,一片水竹挡住去路,从隐约可见的林中古道绕过,眼前是一片草蔓遍地的平地。平地坐东朝西,后有靠山,左右山峰拱护,整个地形后高前低,倚路临溪,遥望案山,系古徽州堪舆术中所描述的标准“风水宝地”。此处面积约二三十亩,枯草厚积,周边山脚有石砌挡土墙,确为仰山寺遗址。

据有关史料记载,唐代高僧灵祐、慧寂师徒在沩山(今湖南省醴陵市)和仰山宣道,发扬禅宗,自成一派,故名“沩仰宗”,为中国佛教禅宗五大家之一。自古禅宗不立文字,见性成佛,以心相传,因此我未找到更多的关于“沩仰宗”的文字记载。

关于仰山寺的史料略见一二,现予抄录整理,但不足为据。

传说中的高僧宝公开山时期已无从考据。

唐武宗李炎于会昌五年间(845年)下旨废佛,“没寺逐僧”,灵祐高僧不得已遣散僧众,其弟子慧寂也栖隐他处。据《仰山志》记载:“师住王莽山,僖宗(唐)乾符六年(公元879),有山神请曰:吾东南名仰山大福地也,师迁住焉”。此后,慧寂禅师前往仰山开辟道场,周边大批僧侣、佛教信徒闻道前来礼佛受戒。鼎盛时期,仰山寺僧侣多达百余人。

元朝末年,仰山寺被乱兵焚烧,寺毁僧散。

明隆庆三年(1570),休宁汊口程、毕、吴三姓发起重建仰山寺,得到皇上“敕赐”。同时,皇太后另赐渗金佛一尊、经书五大部。徽州众人筹资捐物,投工投劳,建成仰山寺,“寺中大雄、宝公诸殿,丹彩之饰,耀日夺目”。彼时,寺内有渗金佛像四尊,五尺铜像一尊,大小塑像百余尊,各种画像四十二幅,还有大量寺藏经书,其中就有南朝张僧繇为宝公所画佛相,并有梁武帝的御笔亲题。其时,还建起舍利塔、宝公塔,辟出鸦生台、狮崖、龙井、小灵谷等十余处亭台楼阁,并将仰山诗词镌刻在古道沿途的百余处崖石上,寺院周边还种植了秋海棠、木笔、桃花、水杨柳、芦苇等大量异域植物花卉,仰山寺也因此被称之“新安第一寺”。

据五里亭老人介绍,当时,仰山是与九华山齐名的,香客一般先到仰山,后往九华。仰山庙会时间为每年农历七月初七,香火连续三天三夜,在璜尖还有专门的庙会组织,九华山、普陀山的僧侣也前来礼佛。老人说,他儿时他曾随大人去过仰山寺,前往仰山的各条通道上摆满各式各样的小摊,寺内人山人海,烟雾缭绕,在“一天门”就能闻到檀香的味道。

仰山寺是在“破四旧”前的1950年被大火焚烧掉的,个中原因无从考据。仰山寺焚毁后,寺内两百多公斤重的青铜大钟被当地农民敲碎作废铜出售了,通往仰山各个路口的石人石像也在文革时期被敲碎后弃之于山谷中。他们还砸碎了佛像下的莲花座,砍伐了寺院周边的古树,拆除了附近的佛塔、楼阁,仰山寺再次沦为一片杂草荒地。至于那几尊金佛,已不知所踪。据老人介绍,寺庙对面山上的慧寂禅师石棺石坟还在,如果我们下次去,他可以带我们去看看。

在寺庙遗址上,我们扒开厚厚的枯草,依然可见寺宇墙基、石碣石板、砖棱瓦片,也大致勾勒出古寺的轮廓:前后两进大殿、沿山圈成围墙。这些沉寂在荒草下的残留物见证了历史,也在控诉着历史,它们散发出来的气息绝对有着神灵般的意义,让人情不自禁地变得肃穆庄重起来。

殿前“庭院”内有一处约20平米的“水池”,现仍有泉水渗出,且长满芦苇,这该是当年的“放生池”。芦苇多见于水乡,不长徽州,在这海拔870米的高山上,也许仅有这些芦苇还坚守着这座史诗般的古寺,也仅有这些多年生的草本植物还在忠实地记录着佛教文化与华夏文化冲突的痕迹。

佛教注重人类心灵的觉悟和道德的进步,旨在发现生命和宇宙的真相,最终超越生死和苦难,断尽一切烦恼,得到终极解脱。中华文明崇尚平和,顺应自然,热爱生活。但几千年前的老子在那里笑而不语,却并未滤除国人“自我”“利我”的文化糟粕,他那本五千字的“小册子”不过是帝王将相高台之上的统治工具而已,其“明儒暗道”、工于心计的文化劣根也在历朝历代的政权争斗中暴露无遗,这些梵音绕梁的古寺只是两种文化冲突的泄愤对象而已,它的兴衰荣辱也成了中华文明进步史上一个个疤痕般的标识。

据老人介绍,多年前,曾有人来考察过仰山寺,有意出资重建,后来不了了之。

我一介凡人,红尘之心,看不透在这深山老林里复建古寺的佛缘,如是立一处“盛世佛碑”,窃以为,还是让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归于自然为好,留下一处古寺遗址远比一座冰凉的钢筋水泥建筑更有温度。如同当年称之为“龙泓”的几股清泉如今却成了一处高山出平湖的“天池”一般,总有一种拆了古寺当砖卖的感觉。这一汪“圣水”我姑且称之“仰山湖”,湖边芦杆峭立,枯叶峥嵘,芦花已尽,虽不见蒹葭苍苍,但湖上雾卷云舒,碧水朽木,无不婀娜。若不是见到湖前一段人工水坝,我还真把这里当成人间仙境了。

当然,这也终于解开了让我困惑多年的一个谜——山下某景区内那一挂从“百丈崖”山尖上飞流而下近200米的“天瀑”,原来是在这里“制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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