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多多(小小说)
文/聂海英
树叶落了一层又一层的季节里,母亲生下了我,父亲抽了一锅又一锅旱烟,无奈地说:“有了招弟、拉弟,这个就叫---多多吧。”
确实多余,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家里每个人的脸色,终日感觉我就是秋风摧残下枝头残存着的那些枯叶。
十二岁那年,小弟来了,全家人喜笑颜开。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村子后面的山坡上,闭上眼,任一页页撕碎的书本在脸颊轻轻飘过。夕阳很美,我红扑扑的脸蛋在夕阳铺射中更为闪亮。
那一刻,决定了要跟大我四岁的青青离去,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在一个戏班做戏子。
临走,奶奶偷偷塞给我一只浅绿色玉手镯,淡淡的绿色里面隐隐镶嵌着一圈白色小花。像极了在被遗忘角落里的我得到的那一丝珍贵的爱。
看着低下头用衣袖擦拭眼角的奶奶,我摇摇头,甩掉仅有的一点眼泪,狠狠离去。
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树叶绿了又枯、枯了又绿,我跟着剧团颠簸了一年一年又一年。
逢年过节的时候,团长说:“你回家吧。”
我说:“不,你在哪那就是我的家。”
实在没地方演出的时候,团长说:“你回家吧。”
我说:“不,你在哪我就跟在哪。”
剧团面临解散的时候,团长说:“你自己找出路吧。”
我说:“不,你在哪那就是我的出路。”
团长叹了口气:“那就跟我学唱青衣吧。”
青青也是学青衣的,她说:要想成为名角,先要让团长把她的真本事一点不漏的传授与我们,还要想办法进了省级剧团。
我默记于心,开始勤学苦练,一定要当名角!
十八岁的时候,终于登台,看看青青,想想团长,感觉我的前面压着两座永远无法越过去的山峰。
也一直清楚,团长并没有真正收我为徒,无数次这样想。几乎快绝望的时候,想到了奶奶送我的玉手镯。
翻开衣箱,里面竟然空空如也,我惊愕不已,开始抽泣。
青青说:“别哭了,我带你去,她不收咱,咱就跪着不起。”
我俩果真跪了一夜,团长淡淡地说:“两年后,参加汇演,咱团有一个进省团名额,你俩努力!”
星星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雪花融了又冰,冰了又融,我把练功鞋磨破了一双又一双。
见到青青我们总会相视一笑,听到她梦中默默念着台词,看着她翘起的兰花指久久不放,还看到她进进出出团长的房间,我的心头一悸一悸。
汇演时间到了,团长亲自为我俩穿衣化妆:“你俩合演《三击掌》,都是我的孩子。”
我看到了青青额头渗出一层细密汗珠,深思良久,端了一杯茶给她:“别紧张。”
台下观众云集,评委老师显目威严。
我不卑不亢,字正腔圆,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的辛酸让我演绎的栩栩如生。十几年的苦练忍耐,终于让我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侧脸看了看后台穿戴着凤冠霞帔的青青,我微微一笑。
青青眼圈发红,头上汗珠开始滚落,水袖拧成了绳子捆绑着肚子。
团长也冒出一头冷汗,但还是清楚地命令:“后半场也由你出演吧。”
听到了掌声,看到了灯光闪亮,我把水袖舞出一条长蛇在舞台上空经久盘旋。
没有等到通知的时候,青青就离开了。
团长找到了我,摸着我的脸庞,凝视良久吐出一句话:“你们都是好孩子,希望你能成为光明磊落的真正名角!”
没敢正视团长,但还是感受到了团长坚定语气后面那束冷冷目光折射过来的宽容。
“把这个还给青青,为了让她放心,我暂时替她保管了一些时日,告诉她,你们永远是我的孩子。”
我看到了奶奶送我的那只淡绿色手镯,也看到了那一圈白色小花。
忽然泪如雨下,扑在团长怀里,喃喃自语:“我一定会把青青找回来,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