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达·杜利特尔 (H. D.)《欧律狄刻》
写于1916年;收入《诗选1912-1944》(Collected Poems 1912-1944, 1982年)。查了一下此诗的写作背景,在此略过,我认为并不重要。让我在意的东西都在文本之中,并延伸到文本之外:我相信诗人的敏感捕捉到了人类古往今来所深藏的,对于一个性别的敌意:哪怕是一份赠礼,哪怕是以爱为名的事物,也必将归于毁灭和死亡。这首诗或许就是诗人对这份敏感的探询和回应。
H. D. (Hilda Doolittle, 1886-1961)
欧律狄刻 (Eurydice)[1]
于是你将我一扫而回,
我本可与万千生灵同行
在尘世之上,
我本可在活的花朵间沉睡
到最终;
于是因你的傲慢
和你的无情
我被一扫而回
那个所在死的地衣滴落
死的余烬于灰的苔藓之上;
于是因你的傲慢
我最终归于崩裂,
我曾无知无觉而活,
近乎被遗忘;
若你曾让我等待
我已自颓然中成长
进入平和,
若你已任我与死者同寝,
我已忘怀了你
和往昔。
II
此处唯有火焰压着火焰
与红色火花之间的黑,
黑和光的条纹
化作无色;
为何你扭身回转,
是要让地狱重为居所
归我所有,就这样
一扫而入虚无?
为何你转头回望?
为何你在那刻踌躇?
为何你低俯你的面容
燃起上界尘世的火焰,
在我的面容之上?
是什么掠过我的面容
闪着你面容的光
和你那匆匆一瞥?
你看见我的面容里是什么?
你自己面容的光,
你自身在场的火?
我的面容有什么可以奉献
除了尘世的反影,
风信子色彩
攫取自岩石原始的缝隙
被光叩击的所在,
和蔚蓝鸢尾花的颜色
和黄金鸢尾花的明亮表面
和银莲花的表面,
在它的脉络中疾如闪电
也是一样的白。
III
来自尘世边缘的藏红花,
野藏红花,曾低俯
于尘世锋利的边缘之上,
穿透尘世的所有花朵,
所有,所有花朵皆失去;
万物皆失去,
万物皆打上黑叉,
黑上加黑
还有比黑更恶的,
这道无色的光。
IV
流苏之上的流苏
是蓝鸢尾花,
鸢尾花,被封挡了自身的蓝,
那上界尘世的蓝,
花朵那深上加深的蓝,
失去了;
花朵,
若我本可以将它们呼吸一回,
足够的它们,
比尘世更多,
甚至多过上界的尘世,
已随我而去
到尘世之下;
若我本可以从尘世夺走
尘世花朵的全部,
若我本可以吸入我自身之内的
恰是那金的
和红的鸢尾花,
恰是第一朵藏红花的金心,
那金色簇团的全部,
那巨大芬芳的全部,
我本可以挑战那失去。
V
于是因你的傲慢
和你的无情
我已失去了尘世
和尘世的花朵
和尘世之上的生灵,
还有你,穿过光
而抵达
无情的你;
拥有自身之光的你,
你于你自己是一个在场,
却无需在场;
然而因你所有的傲慢
和你的一瞥,
我告诉你这个:
这样的失去并非失去,
这样的恐怖,这样的圈环与线股与
黑的陷阱,
这样的恐怖
并非失去;
地狱并不比你的尘世更恶
在尘世之上,
地狱绝非更恶,
不,你的花朵也不是
你的光之脉络也不是
你的在场也不是,
一个失去;
我的地狱并不比你的更恶
哪怕你在花朵中间经过并与
尘世之上的精魂说话。
VI
映着那片黑
我有更多的激情
胜过你置身于那个所在的全部辉煌
映着那片漆黑
和完全的灰
我有更多的光;
还有花朵,
若我要告诉你,
你会从自己恰当的路径转身
朝向地狱,
再次转身并回望
我便会沉入一个所在
甚至比这个更恐怖。
VII
至少我有我自己的花朵,
和我的冥思,没有哪个神
可以拿走;
我用我自己的激情寻找一个在场
用我自身的精魂寻找光;
而我的精魂凭它的失去
知道这一点;
与那一片黑相对虽渺小,
与无形的岩石相对虽渺小,
地狱必将崩溃在我消失之前;
我消失之前
地狱必将开放如一朵红玫瑰
为让死者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