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诊手记】玩赌博的人很多,为什么偏偏就你家孩子上瘾了?
每周咨询关于网络赌博成瘾的人数很多,可最终愿意接受治疗的人并不多。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患者和家属对这个疾病没有正确的认识,尤其是没意识到网络赌博成瘾与传统赌博成瘾的巨大区别。
在大众的印象中,赌博成瘾的人即所谓的赌徒,都是猥琐贪婪的、人品低劣的,游手好闲的。
可最近几年,陷入网络赌博成瘾的患者爆发式增长,他们中的很多人却是有文化、有学历、有能力、本性善良且正义。
简单来说,除了网络赌博问题之外,他们其它方面都跟平常人一样,甚至可能比一般大众更聪明、更有抱负。
网络赌博成瘾的另外一个显著特点是发展速度快。
在网络上,输和赢只是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变动,1万与10万只差了一个零,这很容易让人麻木,不断翻倍下注,不知不觉间输掉巨款。
所以,这两个特点让很多家属完全反应不过来。孩子明明品学兼优,怎么突然就染上赌博了?短短几个月就输掉了几十万,上百万,这让一个普通家庭如何承受?
这就是网络赌博的破坏力所在,就像我经常说的,网络赌博比吸毒更恐怖!
目前,我们是国内唯一一家针对网络赌博成瘾进行专业化、高效化康复治疗的医疗机构。
我们不断撰写理论文章、真实案例,让更多家庭知道网络赌博成瘾的危害,及早重视和预防。
为此,我的学生结合参与面诊的感受,在下文中总结了一些网络赌博成瘾患者的共性,希望对大家有所启发!
——何日辉
(下文作者:何日辉的学生Lily)
在此跟大家分享两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网络赌博成瘾案例。
患者小林由母亲陪同来面诊。他喜欢看NBA,从朋友处得知了外围下注的途径,“那时想着小赌怡情,看球的时会更刺激”。
可是,介绍他下注的那位朋友没沉迷,他反而沉迷了。“一开始赌债才3、4万,后来赌博次数越来越频繁,输钱速度更快。”
“赢得多的时候,曾经银行卡上进账40万。可是越赢越想赌,赢了一辆车,还想要个首付。结果才过了3天,40万又输掉了”。
“那输了的时候,你是什么感受?”何主任探究患者赌博时的心理活动。
“输的时候反而红了眼,我试过一天之内玩了十几盘部输了,还是停不下来”。小林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说,“赌钱的时候简直没了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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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跟我坦白赌债的时候很激动,喊着自杀,又说要找兼职赚钱。我那时不懂,以为他只是一时走错了路,还安慰他知错能改就好”,小林的母亲说。
没想到,这只是开始。小林一次次忏悔,却一次次深陷赌局。“他有依赖了,知道只要开口,家人就会帮忙,家里的房子卖了200多万,他一年内就输掉了”。
小林早期赌博时,曾跟家人说自己有心理问题,想找心理医生,但家人没当回事。后来家人发现情况失控,又听朋友说这是赌瘾,才有所意识。
他们带着小林去过两家医院的成瘾医学科,但帮助不大;还曾把小林送去少林寺,也没用,他很快就逃回家了。“我们能帮的已经帮了,真的没办法了,如果早点知道这是赌瘾就好了”,母亲低头哽咽。
等母亲的情绪稍平缓了一点,何主任问起了小林的幼年经历。“小林成长过程中,是否有跟赌博相关的经历?”
母亲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碰到这个问题。“他是奶奶带大的,奶奶很爱打麻将,经常一边抱着他一边搓麻将,他长大了一点了,奶奶还会教他,偶尔让他玩一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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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吗?”何主任问小林。
“我也不知道,可能跟大学的环境有影响吧。大学考得不理想,专业也是家人让我学的,我不喜欢,成绩不好,也没交到好的朋友,内心比较压抑”
“发展到现在,输了那么多钱我自己都想不到。我明知道那些赌局都是假的,骗钱的,道理我都懂,但就是忍不住要赌,我也很痛苦”,小林神情复杂。
“那你现在认识到自己患了赌瘾吗?”何主任抛出了关键问题。患者的意愿,是决定治疗能否顺利进行的重要因素。
“之前去过两次医院,其实都是不太情愿,那时我正在赢的过程,不想停下来。现在输得彻彻底底了,我想作出改变了”,小林说。
第二位面诊的赌瘾患者阿华是湖北人,由姐姐和妻子陪同来面诊。
与小林相似的是,阿华从小对赌博也不陌生。“小时候就经常看爸妈打牌。尤其是老爸,他跟老乡围着打牌,桌上一沓沓崭新的百元钞票,进进出出,那些情景我还记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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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华高中毕业后,在家帮忙打理木材生意,跟着表哥学会了玩篮球外围下注。但那时他只是偶尔玩一下,几百、几十地买,也能控制自己。
可5年前的那件事成了他沉迷赌博的导火线。
那年他跟随舅舅到广东来采购木材。“爸妈对我说,如果我看中了合适的货源,他们会支持我买下来,”去之前,阿华怀着雄心壮志。
可后来,阿华发现并不是那样。“我相中了一批货,但舅舅不同意。我跟爸妈说,他们也反对,不认可我的眼光”。
阿华十分郁闷,“我一开始挺有干劲的,但父母其实不相信我,不重视我”。从广东回家后,阿华对家里的生意越来越不上心,不爱跟家人交流,喜欢玩电脑、手机,开始沉迷网络赌博。
2014年世界杯,阿华输了20多万。与此同时,他跟父母的沟通越来越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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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跟家人住在一起,搬出去住了”,他又问父母要了100万,声称出去闯一闯。1年后,他全部输光,还欠了一屁股债,只好又搬回家求助。
父母替他还清了债务之后,他又继续赌,透支信用卡额度,拿房产证借高利贷,妻子和姐姐一直帮他还钱。
在妻子和姐姐的密切监控下,阿华最近有所收敛,但妻子发现他仍在偷偷买地下彩票。“我们问他为什么总是忍不住赌?他说因为跟父母吵架,心烦就想去赌博”,姐姐说。
阿华承认,他跟父母的关系越来越差,“他们经常翻旧账,我输掉了100万的事被他们反复拿出来说,成了人生污点。我爸也赌博,但他不沉迷,他就骂我自控力不足,没出息!”
“我很想赚一笔钱,那样我就能自己独立,不用看父母脸色了。所以我对赚大钱的欲望很强烈,可是光靠打工那是不可能的”,阿华说,这是他难以控制赌博的重大原因。
听到这,姐姐叹了一口气,“我跟爸妈说过弟弟是赌瘾,但他们对心理治疗的接受度不高,对弟弟一味地指责”。
同样地,何主任着重问了阿华的治疗意愿:“你觉得自己患了赌瘾吗?”
阿华的回答有点出乎我意料:“我能意识到通过赌博去赚钱是不太现实的,但我不觉得这是病”。
我之所以对小林和阿华的面诊印象深刻,是因为他们有很多共性,特别是都在幼年时都受过家人赌博的影响。
可能读者会有产生疑问,在我们小时候,很多家长都有打麻将、打牌的习惯,也有小额的金钱来往,怎么别的孩子长大就没犯赌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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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主任在面诊时分析,并不是只要家人赌博,孩子就必然会赌博,这不是100%的因果关系。但几乎可以肯定,如果家人赌博,孩子以后染上赌瘾的风险会大大增高。
就像他跟阿华说的,“你从小看父亲赌博,耳濡目染,你自然会觉得这个事情很平常。对比起小时候没有相关经历的人,你对赌博的心理防线要低得多”。
“所以,光解决你的赌瘾还不够,还要做家庭治疗,尤其是你的父亲要接受治疗。除非你以后隔绝你爸爸跟他孙子的来往,这不太现实吧?否则,你以后的孩子也从小看着爷爷赌博,爸爸赌博,他是不是也很容易也走上你的老路?”
一席话,让阿华和怀孕的妻子听得脸色沉重。一旁的我也汗颜,暗自对自己说回家要叮嘱老人不能在孙子面前玩QQ麻将。
第二个共性,是小林和阿华在现实中都郁郁不得志,缺乏成就感。
小林高考失利,被家人逼迫选了自己不喜欢的专业;阿华本想在木材市场上大展拳脚,父母却不支持他。
尤其是阿华,何主任分析说,采购木材事件明显是他的心理创伤。这使他一方面意志消沉,另一方面又愤愤地、想证明自己的能力。赌博既是他宣泄压力的方法,也是梦想着快速实现经济独立的途径。
显然,这个途径行不通,反而输了一大笔钱。“你独立的愿望越强烈,就越想赌博,结果输得越多,越被父母指责,你的逆反心理就更强,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何主任的分析让阿华、妻子和姐姐意识到,要治疗不仅在于赌博本身,更加涉及到患者的三观和家庭。这也是非常关键的治疗环节。
这个共性正好应对了何主任经常说的那句话——成瘾只是表象,背后其实是患者的心理甚至家庭出了问题。
生活充实,精神富足,目标明确的人,他们往往奋斗都来不及呢,哪有心思寻求刺激,填补空虚。
最后一个共性,是患者本身和父母对赌博成瘾、尤其是网络赌博成瘾的后知后觉。
小林输到谷底时,才意识到再不接受治疗,人生就完蛋了;小林父母一再无视儿子的心理问题,意识到是赌瘾时才追悔莫及。
而阿华和他的父母呢,还在原地踏步,对此几乎没有理性的认识。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阿华的家庭再不醒悟的话,小林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再大的家业都会被输光。
而且,有这个共性的不只有这两个家庭,几乎所有患者和家庭都经历过这个阶段。
何主任为人心直口快,每次在面诊中谈及这个问题时总忍不住激动:“我跟多少父母说过,一定要及时重视、趁早治疗,不要再替孩子还债。”
“可是,在有能力让孩子接受治疗的时候,他们偏不听!以为我欺骗他们!最后输得治疗费都交不起了,才来求我救救他们!某种程度上,这样愚昧、无知的父母是害了他们的孩子!”
每当这个时候,家属脸上是掩不住的后悔,眼圈发红,令人唏嘘。
其实,何主任骂归骂,他心里何尝不知道家属也是无奈。毕竟,国人几千年来就把赌博当做陋习,社会上、医学上对网络赌博成瘾的宣传、研究和治疗也非常匮乏。
要提高大众对赌博成瘾、尤其是网络赌博成瘾认知,真的任重且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