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卓玛:空谷幽兰
卓玛
第一次夜宿山寺,微微失眠,月光照彻山谷里的天泉湖,并为栗子树涂上浓重的阴影,风在树梢低唱,草木在山坡上饮着露水疯长,夜鸟的鸣叫声如果实坠落枝头,翅膀起落发出的噗噗声划破夜色,使人微微惊惧。闭上眼睛在黑暗里默默持诵咒语,凌晨时分开始做梦。
梦里曾经来过这里,山色清润依旧,烟岚轻绕,师父伫立在山坡之上,草际烟光,僧衣飘荡,仙风道气,我在水边,隔着一座山的距离遥望,心里隐隐怅惘。在轮回的路上早已忘记了前身。仿佛一片树叶,被无明和业力推动,在无尽的生死瀑流中颠沛,因果相续,无有止息。时间的单向流变成了双向互摄。《法句经.无常品》中云:“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鱼少水,斯有何乐,当勤精进,如救头燃,但念无常,慎勿放逸。”今生的修行,尚未展开,生命依然在低处徘徊,修道亦如登山,如逆水行舟,长路漫漫,阻隔重重。
时值农历七月,炎热的下午,和南京的朋友一起抵达铁山寺国家森林公园,因为访寺,特意穿了及踝的长裙,以此表达郑重的心意,是为对三宝的恭敬。将车子泊好,给师父打了电话。再次去景区工作人员那里确认路径,直行十几分钟再左转即可到达大雄宝殿。
下午两点,太阳如炙热的火球烘烤大地,一尊披着大红布的花岗岩雕塑出现在热浪之中,正是开山祖师严佛调,号称中国汉人出家第一人,中国修庙建寺第一人,中国翻译佛典第一人,中国自撰经书第一人,诸多第一,都是后人的总结。《出三藏记集》中记载,东汉末年,严佛调为临淮郡,临淮即是现在的盱眙,后去洛阳,结识安世高。《开元释教录》述:师于后汉灵帝四年,与安息国优婆塞都尉安玄共译《法镜经》二卷、《阿含口解十二因缘经》一卷,师任笔受。
佛教流布的早期,严佛调在临淮建铁山禅寺,僧千余人,诵经声如雷声隐隐,香火鼎盛至极。刹那千年,烟月苍茫,铁山禅寺在战乱中几度生灭,在辉煌与凋敝之间轮回,世间种种,不过是成住坏空的演变,不变的是开山祖师始终俯瞰这古老的寺庙。赤日炎炎,我仿佛听到诵经的声音在山谷间低回,高低错落,像菩萨撒下的花朵,祖师严佛调手执经卷,庄严典雅,自汉末的浩浩烟云中踏花而来,雕像上篆书刻着:“中国第一大和尚”。
午后阳光耀眼,通往山门的石子小路上寥落无人,大片粉红深紫的格桑花开得缭乱,山涧蜿蜒,危桥颓垣,溪水清浅,有几处几乎断流。转过一块巨石,忽见竹林边一抹黄色的光影闪动,僧袍的影子飘忽,似腾起一阵微风,正是师父。
许久未见,师父笑容淳净温和,亲切如初,长期持戒修行使他的相貌愈发趋于菩萨之圆融慈悲,行走于上山的石阶之上,我们已经气喘吁吁,挥汗如雨,而师父提着我的行李箱子依然步履轻盈,不疾不徐,如流水,如竹林上空悠然飘过的一朵闲云。
蝉鸣谷应,草木清幽,“见其西面岩谷之中,泉流萦映,树林蓊欝,香草柔软,右旋布地,种种名华……”正想着《观自在菩萨章》里优美的句子,一抬头见匾额高悬,上书铁山禅寺四字,洒落有禅意,为赵朴初所题,令人眼目清凉,暑气顿消,实为无上圣妙地,离垢清凉园,莲花盛开之秘境。
除了蝉鸣,偌大的寺院静悄悄的,大雄宝殿里只有两位老居士在值班,正在写盂兰盆节超度的牌位,每日守护寺庙,自盱眙县城坐班车往返,这是有意义的事情。信仰的力量可以褪去生命的浮华和狰狞,使人在老去以后依然持有恬淡柔和的表情。旷劫以来,菩萨低眉,不喜不悲,无来无去,尤在定中。当初造像的匠人必是得了菩萨的感应,这一组雕塑优美恬淡,衣饰明丽飞动,妙目空灵慈悲,不管从哪个角度仰视,菩萨都在微笑着看我,当下欢喜感动,俗念止歇,合掌问讯,默默祈祷,唯愿师父得菩萨加持,广度众生,法运昌隆。
是日农历七月半,晚饭之后,师友两三人于亭下小坐,默然止语,见明月自山峦之间缓缓升起,星子七八粒,忽明忽暗,直至月上中天,草叶上起了露水,风里起了凉意。有人送了庙里自种的西瓜来,剖瓜分食,如饮清泉,甘甜直沁肺腑。此时万籁俱寂,月亮挂在松树枝上,虫唱似绵密的雨点落下,风里有清香,唯石子小路的尽头孤灯一盏,言说寺里的一位师父住在茅棚里修行已数载,不禁肃然起敬。问师:当如何修行。师答:法门无尽,无有高下,皆是菩萨根据众生的根器不同所设,人身难得,当多行善业,积累资粮。与师言《碧岩录》处处机锋转语,甚深微妙,现在人根器浅薄,往往只看到标月的手指,而真理才是天上的明月。心湖澄澈,月亮自映现。前儿刚得了一书法家的行书:千江有水千江月。
次日下山,山道两侧长满野生的栗子树,开车的师兄说,深秋时节,栗子落的满地都是,寺庙里的师父捡了去做栗子糕,滋味醇香清甜。车子开过一处池塘,粉色的莲花盛开,大如巨碗,清香弥漫,远处山影数痕,停车清赏,折莲华一枝,荷叶一片,心里默默观想供养观世音菩萨,然后送给了师父。这一天,恰好是安居结夏的最后一日,佛陀时代的供僧日,师父欣然收下,并没推辞。师说,莲花用来供佛,非凡夫僧消受得起,唯今日例外。余当下欢喜,满了一桩心愿,每每说起五月去泰国,看到莲花那么美,却错过了供佛,引为憾事。
为莲花拍了一组照片,带了师父赠送的一饼十年的老普洱,转身离去。
处暑这一日,用小叶紫檀茶针开出茶饼,初沉郁微苦,数泡之后渐渐清远,如同人生的次第,中年以后,水远山长。也许是寺庙里久贮,竟然喝出淡淡的香火气,道气,茶亦如师。
十年前,师父住在大理,在下关茶厂购茶,十年后其中一饼普洱到了我的手中,因缘变幻,诸行无常,缘起性空,所有相皆为幻像。
想起寺庙炎热的午后,喝师父亲手泡的寺里产的绿茶,说起种菜,种茶,讲经,禅修,修复寺庙等诸多事宜,空气里流动着正能量,泡茶的人身心清宁,茶自清净。
当我写下这段文字,它已成过去,过去已灭,未来未至,现在空寂。喝茶之时,我看到窗外有一只鸟,它在树上蹦来跳去,发出清脆的鸣声。
卓玛,江苏省作协会员。喜昆曲,好美器,爱花成癖。布衣素食,于雨花深雪里,扫花烹茶,煮字待客,坐听云里梵音。作品散见于《雨花》《延河》《阳光》《散文选刊》《安徽文学》《时代文学》《海外文摘》《青海湖》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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