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难忘的甜蜜烦恼
温坚培︱80地球物理
1980年我参加高考,居然考上北京大学,成了地球物理系的新生。我自幼生活在粤西农村,不懂普通话,对北方的气候和生活习惯也不是很适应,初到北大时发生了不少有趣的事,至今仍记忆犹新。
学姐带我去报到
当年北大新生报到日期是九月一日。我初出远门没有经验,在广州耽搁了两天才买到火车票,经过四十八小时的旅途颠簸,终于在九月三日中午跌跌撞撞到达北京。
九月初的广东还是盛夏时节,但火车过了黄河后,明显感到秋天的凉意。我们换好长袖衬衫下了火车,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出北京火车站。车站广场四周设有各高校新生接待站,只是北京大学的已撤走了。我只好跟着考上清华的中学同班同学简鉴阳找到清华大学接待站,上了他们的校车。
下午三点多,车子在中关村一个拐弯处停了下来,司机说北京大学到了。有个清华大学的学长帮我拿行李下车,指着对面一条大路对我说,沿着这条路往西走两百米,就到北大东门了。
那时的北大东门只是一个很小的侧门。走进校门,一个五十多岁的门卫操着京腔很有礼貌地对我说:“是新同学吗?请您过来登记一下。” 我虽然没全听懂,但基本明白意思。登记完后,门卫走出传达室对我说:“您一直往西走,到了图书馆前面往南走几百米,就到你们系办公楼了。” 北京人指路不说前后左右,一般说东西南北。
进了校园,就看到左右两边各一栋古色古香的教学楼,前方是很有现代气息的图书馆,图书馆前广场中央耸立着毛主席雕像。我却无暇欣赏这中国最高学府的校园风光,满心发愁能否找到要去的地方。茫然四顾,看到一位匆匆赶路的学姐,就鼓起勇气用蹩脚的普通话问她。学姐看我拖着行李一副可怜无助的样子,二话不说,径直帮我拿起行李前方带路,边走边问我是哪里人为什么迟到了。我吃力地解释我不会“刨冬瓜”(普通话),她听得似懂非懂,笑说不要紧的很快就会适应的。不一会儿就到了我们系办公楼,补办了新生注册手续。
多好的学姐!至今我还记得这个不算很漂亮但身材苗条匀称、态度和蔼可亲的学姐的样子。
从系办公楼出来,费了很大周折才找到41楼404室,又吃了个闭门羹——宿舍门关着,所有同学都参加开学典礼去了。我在门口等着,同学们终于陆续回来了。看到我这个迟到的新同学,大家都很热情,分别作了自我介绍。当时听不太懂,过了几天才知道我们宿舍同学分别是北京的郭虎、金之雁、上海的喻丛皓、内蒙的李运锦、湖北的崔春光、浙江的刘先炳和广东惠州的廖超。多亏有廖超这个老乡帮忙,一切总算安顿了下来。
吃顿饺子靠“哑语”
听不懂普通话或讲不好普通话,在北京真是寸步难行。
北京天气太干燥,昼夜温差比较大,我来北大没几天就感冒了,头重脚轻,还不停咳嗽。吃了同学给的感冒药也不见好转,只得独自去医院看医生。看病的是个中年女医生,态度和蔼,问我哪儿不舒服。我张嘴想说,又不知怎么表达,就说我不会“刨冬瓜”,我写给你看吧。这一下把医生给逗乐了,递给我笔和纸,我刷刷写了半页纸的病情,她边看边笑着安慰说,不要紧的,感冒了,吃点药就好了。
一天中午去学一食堂打饭,饺子窗口排了很多人,好不容易轮到我,师傅问我要几两,我说要四两。看见师傅给我打了满满一大饭盆,心里惊叹四两饺子这么多啊!我把四两饭票递给他,端起饺子转身准备走,师傅大声嚷嚷饭菜票还没给够呐。我说不是已经给你四两吗?他说应该是七两!我说我要的是四两呀,他说您说的是要七两呀!旁边排队的同学都笑了,有个同学对我说,你这个“四”真的没说清楚,听起来就好像“七”!我老大不情愿补交了饭票,逃也似的躲到饭厅角落一张桌子旁坐下,看着一大盆饺子愁肠百结——七两饺子叫我如何吃得下!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每次师傅问我要几两,我就一声不吭,默默举起四个手指,再没出现过差错。
刚入学时我们有门基础课,讲课老师好像是个江浙人,地方口音很重,我基本上听不懂他讲话,每次他讲课我就低头看课本自学。偏偏这老师又喜欢提问,看我不专心听讲,就时不时抓我提问。开始问题比较简单,我还能勉强答出来并且尽量让他听懂。后来问题越来越复杂,我的“刨冬瓜”越来越词不达意,有一次慌不择言干脆用广东话回答。同学们都笑了,老师也笑了,此后老师就不怎么提问我了。
看我语言沟通实在困难,我们宿舍的李运锦同学就找来一本新华字典教我学汉语拼音,从最简单的b、p、m、f声母韵母学起,学会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个声调,重点练习平舌音和翘舌音,掌握利用拼音查字典的技巧。过了两三个月,我的普通话水平有了很大提高,语言基本过关了。大学毕业我分配回南方工作,很多人听我讲话还以为我是北方人呢。
土豆白菜大馒头
在吃饭问题上,一开始也不习惯。
上大学前我一直在农村,过着比较艰苦的生活,一般要五天一次赶集才有一餐几片肉吃。大学里几乎每天都能吃到肉,应该说生活是大大改善了。
可我这个广东乡下人,从小吃惯了白饭米粥,对北方面食不是很感兴趣。当时学校规定,男生每月粮食定量30多斤,其中只有7斤米票,其余都是面票粮票。早餐的油饼和玉米面糊糊,我还是喜欢吃的,可中餐和晚餐的馒头,就不敢恭维了——二两一个大馒头,颜色发暗,不甜不咸,拿到手上还有一定硬度。我看见这种馒头就饱了,没有胃口,难以下咽。很佩服北方同学,一餐两个大馒头,就着一点菜汁,吃得狼吞虎咽、津津有味。米饭也是那种陈年旧米煮出来的,没有一点粘性和米香,但对我来说还是比馒头好多了。所以我每个月都拿一些面票与北方同学换米票,实在换不完的就吃饺子,偶尔也吃一顿担担面。
北方菜喜欢溜炒、糖醋,我不习惯这种口味。尤其到了秋冬季,基本见不到绿色青菜,每顿饭不是土豆就是大白菜,只有那个木须肉,有肉片有鸡蛋有木耳,还勉强凑合,但不是餐餐都有。幸好每一两个月都会有一次加菜的机会,每人一勺红烧肉,算是美味佳肴了。
我后来搬到411宿舍,同屋有一个邻班广东阳江的同学叫黄尚飞。有一次他去农贸市场买了一只母鸡回来,我当下手,只用一把小刀和一个热得快,就把母鸡杀了,做了一顿正宗广东特色鸡粥。那个味啊!实在太香太解馋了!
能这样吃上家乡味道,我俩真不简单。同宿舍同学更是看得目瞪口呆,觉得这两个广东生太不可思议了。
穿成了雷锋叔叔
气候方面也有一个慢慢适应的过程。
广东属亚热带,北京是温带。广东多雨,空气湿润,冬天不冷,四季花木葱茏。北京干燥,入秋入冬快,冷空气夹杂着沙尘,寒风凛冽灰蒙蒙。一到深秋,落叶纷纷,满眼萧瑟景象。
入学没几天,天气转凉,我从广东带来的一床夹被(被套)还能勉强抵御夜间寒意。过了中秋,北方同学拿出被面被里开始缝被子,被里是布,被面是绸,缝好的被子确实好看好用好叠,但缝缝拆拆又相当麻烦。我没有棉被,实在熬不住了,就找个周末去海淀大街百货商店买棉被。售货员问要多大多长多重的,我发懵不知如何应答。在广东就一张棉被过冬,从不知道轻重大小,这里怎么这么多名堂?我立即折回宿舍,量好被套尺寸,问北方同学几斤棉被能过冬,然后再去买。棉被买回来往被套一塞一抖,刚好。虽然叠起来皱巴巴的,但方便。
你说广东人是懒呢还是聪明呢?
北京冬天室内供暖,每个宿舍窗台下都有一排环形铁管子,冬天里边循环通热水,整个宿舍暖融融的。但到室外就非常寒冷了,有时零下十多二十度,手脸都会冻得通红。记得11月的一个周末,寒意很浓了,清华老乡简鉴阳和我相约一起去海淀大街买棉衣。还是那间百货商店,售货员说现在流行军大衣,物美价廉,皮大衣呢子大衣很贵,也不适合你们学生穿。我们就各挑了一件小号军大衣,往身上一套,还真暖和。但因我们个子小,军大衣显得有点长。售货员说不长不长,到时身上多穿一件毛衣就合适了。我们别无选择,一人买一件,还各买了一顶有护耳的军棉帽,整套穿戴起来一看,哈哈,特像雷锋叔叔。
这件军大衣质量确实好,它陪我在北京度过了四个寒冬,参加工作后还穿了几年。
鼓足勇气进澡堂
广东人无论冬夏,几乎天天冲凉。北方人需要时才洗澡,春夏勤一些,秋冬间隔时间长一些,大概是三五天一次。
刚到北大报到那天晚上,我问廖超冲凉房在哪里?廖超说北方不叫冲凉叫洗澡,食堂后面有个澡堂,到时我带你去,今晚你先到洗漱间用冷水打发一下。
第一次跟着廖超去澡堂,我俩各拿一个脸盆以及毛巾、香皂、换洗衣服。五分钱买张澡票,把澡票递给看门老师傅就进去了。里面雾气缭绕,我们先在外间各找一格空柜子,然后学着别人,脱了衣服把干净衣服和脏衣服分别放进柜子,再赤脚走到里间。里间雾气更浓,我原以为会有单独的洗澡间呢,居然没有!中间是走廊,两边各有好几排高过人头的水龙头,水龙头下有冷暖水调节。朦胧中每个水龙头下都白花花站了一堆赤条条的人,有的在洗头,有的用香皂搓身子,大家轮流冲洗。
说实在的,我很不习惯!试想你一小个子南方人,跟那些高大威猛的北方人光着身子站在一起,不自惭形秽才怪呢。唉,没办法,用句广东话说,只能“马死落地行”入乡随俗了。
澡堂最里边有一个水池,有不少人在里面泡澡,还有三三两两坐在池边互相帮忙搓背,池里的水有点浑浊,我从没下去过。
当年当农民的母亲担心我到北方会水土不服,所以按农村习俗在行李箱里放了一小包家乡泥土和一小瓶家乡井水,嘱咐我到北京后把泥土撒在经常行走的楼道,把水倒进食堂的水井或水池里。母亲说脚上经常沾有家乡的土,饭菜里含有家乡的水,能保证远在异乡的我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我自然没有完成这项“重要”任务,但我写信告诉母亲都按要求做了。
北大四年,虽然生活上不是很适应,但在老师和众多同学的关心帮助下,还是非常顺利非常愉快的。上面所写也只是刚刚入学遇到的事,现在想起来觉得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