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道之论 | 第一章 · 针道的本源(1)
原创 姚志军 腔调中医 1月5日
和你一起,寻找能点亮生命的那一盏灯。
姚志军,寻灯人,居下馆馆主。
栏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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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在芃澜先生的腔调中医群里,诸神正在神仙打架,芃澜先生忽说要出个系列小书,给我的题目是《针道变迁-以针灸大成为核心》。这个事情有趣而且有益,任务虽然艰巨,迎难而上吧。
针刺之道,几千年来各有各论。有的深之奥之、玄而又玄;有的择而繁之;有点念其繁奥而直接弃之。
《灵枢》的开篇“九针十二原”有言:“小针之要,易陈而难入。。。空中之机,清净而微,其来不可逢,其往不可追”。如此玄妙的说辞,让无数医家心驰神往而又难得要领。
在历代各针灸大家的执著探寻之下,针道的内在含义已经隐约藏在各自的经典之中,但却如散落的珍珠一样分散在各处,未能系统化及条理化。这样的状况,不仅难以统一认识,也难以就此研讨发展提升。借此系列小文,我们尝试以《针灸大成》为基础,从《黄帝内经》到明代各家的针论变迁中,从各路繁复多样的针法中,抽丝剥茧,还原针道的核心模样,看看他们内藏的线路到底是如何。
至于为什么要以《针灸大成》为基础,源于三年前,我遇到一位沉静而淑慧的师姐, 她说她在中医科大学毕业后出国开了10几年的针灸诊所,在没有学过针灸的情况下,就靠着一本《针灸大成》摸爬滚打到现在。是不是象极了一个傻小子捡到一本武林秘籍然后就开挂了的传奇故事。所以,我就打算带着大家通过这本秘籍穿梭古今,游侠针道。
第1章 针道的本源
(1)
针道,简而言之,针刺的核心规律,或者说是针刺的奥妙。
而在《针灸大成》里,则有一个有趣的解释:针道,言针当顺气血往来之道也。
这隐含的是什么真义?
《针灸大成》为明代杨继洲所著,刊行于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是继《针灸甲乙经》后对针灸学的第三次总结。在其之前,同在明代,明永乐四年(1406年),已经有一本巨著《普济方》编写而成。因为是皇室所编,资料丰富,该书里的“针灸”一门,几将以前针灸专书及其他医书中的针灸文献收罗无遗。
在这样的巨作后面,杨继洲为什么还要写这样的一本同样也是汇编了各家著作的所谓大成的书,不怕重复吗?他的核心目标是什么?想要表达的核心思想是什么?
要理解一个人的想法,首要理解他所处的社会环境背景。
明代著名的小说《金瓶梅》中有这么一段:
王婆笑道:“老身自从三十六岁没了老公,丢下这个小厮,没得过日子。迎头儿跟着人说媒,次后揽人家些衣服卖,又与人家抱腰收小的,闲常也会作牵头,做马百六,也会针灸看病。
马百六也就是拉皮条的意思。
《金瓶梅》全书里提到针灸的就仅有这么一处,而其他多处需要治疗的均是方药而无针灸。也就是说,当时的针灸在作者眼中,就只是一个拉皮条的用于赚点小钱谋下生计的小手段,上不了台面。
这或许是小说,不足以为据。但同是明朝万历年间的《针方六集》里就有提到:郡邑之医,以药为政者,九十其徒;以针为政者,百难一二。也就是说正规的医生里主做针灸的寥寥无几。所以针灸在明代已经没落是一个客观的事实。
而反观秦汉时代,在其医学经典《黄帝内经》里,通篇几乎只讲针灸而不见汤药。经里对汤药的描述是:“用药如用兵,不得已而为之。药能治病,亦能致病。是药都有毒,有利必有弊……”。汤药在当时属于不得已而为之,一针二灸三药是当时的治疗用法顺序,可见针灸的地位是多么的重要。但到明代却是变成了“以针为政者,百难一二”,这个落差多么的巨大。
这中间的2000年发生了什么?
我们将这2000年来的主要针灸著作拉出来看看:
约成书汉代。确立了针灸疗法的基本理论、应用原则和具体方法,阐释和说明了针灸疗法的基本概念和操作内涵。这是针灸学的第一次集大成的经典。
约成书两汉之间。从论脉、论经络、论脏腑、论病、论穴位、论针法等六类来阐释医理。产生了对后世针灸应用影响很大的五行补泻理论,包括明确了五俞穴的五行特性及其主治病症,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母子补泻论和泻南补北论。另外还明确了奇经八脉的循行分布、八会穴理论、三焦理论。
约成书西汉末至东汉中叶(106年)。是第一部腧穴学专著。
这三部书算是针灸史上第一阶段总结性的书籍,其中《黄帝内经》和《难经》被列为四大经典之二。那它们起到了怎样的作用呢?
我们看下《针灸甲乙经》的序言:
"
夫医道所兴,其来久矣。上古神农始尝草木而知百药。黄帝咨访岐伯,伯高,少俞之徒,内考五脏六腑,外综经络血气色候,参之天地,验之人物,本性命,穷神极变,而针道生焉。其论至妙,雷公受业传之於后。伊尹以亚圣之才,撰用《神农本草》,以为《汤液》。中古名医有俞跗,医缓,扁鹊,秦有医和,汉有仓公。其论皆经理识本,非徒诊病而已。汉有华佗,张仲景,华佗奇方异治,施世者多,亦不能尽记其本末。若知直祭酒刘季琰病发於畏恶,治之而瘥。云:“后九年季琰病应发,发当有感,仍本於畏恶,病动必死。”终如其言。仲景见侍中王仲宣时年二十余。谓曰:“君有病,四十当眉落,眉落半年而死。”令含服五石汤可免。仲宣嫌其言忤,受汤勿服。居三日,仲景见仲宣谓曰:“服汤否?”仲宣曰:“已服。”仲景曰:“色候固非服汤之诊,君何轻命也!”仲宣犹不信。后二十年果眉落,后一百八十七日而死,终如其言。此二事虽扁鹊,仓公无以加也。华佗性恶矜技,终以戮死。仲景论广伊尹《汤液》为十数卷,用之多验。近代太医令王叔和撰次仲景遗论甚精,皆可施用。按《七略》艺文志,《黄帝内经》十八卷。今有《针经》九卷,《素问》九卷,二九十八卷,即《内经》也。亦有所亡失,其论遐远,然称述多而切事少,有不编次。比按仓公传,其学皆出於《素问》,《素问》论病精微,《九卷》是原本经脉,其义深奥,不易览也。又有《明堂孔穴针灸治要》,皆黄帝岐伯遗事也。三部同归,文多重複,错互非一。甘露中,吾病风加苦聋百日,方治要皆浅近。乃撰集三部,使事类相从,删其浮辞,除其重複,论其精要,至为十二卷。《易》曰:“观其所聚,而天地之情事见矣。”况物理乎。事类相从,聚之义也。夫受先人之体,有八尺之躯,而不知医事,此所谓游魂耳!若不精通於於医道,虽有忠孝之心,仁慈之性,君父危困,赤子涂地,无以济之,此固圣贤所以精思极论尽其理也。由此言之,焉可忽乎。其本论其文有理,虽不切於近事,不甚删也。若必精要,俟其闲暇,当撰核以为教经云尔。
《针灸甲乙经》是对针灸学的第二次总结,由皇甫谧撰写,成书256-282年的魏晋时期,离《内经》《难经》大约有300-400年的时间。从序中可以看到两条线:
第一条线是“黄帝咨访岐伯,伯高,少俞之徒而针道生焉”。这条线是针灸之线,其结果是“其义深奥,不易览也”;
第二条线是“伊尹以亚圣之才,撰用《神农本草》,以为《汤液》。仲景论广伊尹《汤液》为十数卷,用之多验。近代太医令王叔和撰次仲景遗论甚精,皆可施用”。这条线是汤药之线,其结果是“用之多验”。
也就是说自东汉张仲景(约公元150~154年——约公元215~219年)《伤寒论》之后,汤药的实践效果已经超越针灸的效果。皇甫谧将其原因归结为《内经》“其义深奥,不易览也”。同时由于很厉害的仓公医术也是来源于《内经》。所以不是《内经》针道不厉害,而是写得不好,“述多而切事少,有不编次”。讲针灸治疗原则太多了,讲实际的辨证选穴治疗太少了。
读者不容易看懂,也不容易应用。不容易应用,就用不出效果,针道自然日衰。这是皇甫谧开始撰写《针灸甲乙经》的初衷。虽然这段序有人提出疑问是否皇甫谧所作,但线路事实显然是存在的,只不过时间可能稍微往后推推罢了。
也就是说针道在《内经》《难经》时是巅峰,之后就已经开始衰退了。
《针灸甲乙经》为了让针道易懂易用,将《素问》《灵枢》《明堂》的针灸学内容,结合《难经》编辑而成。其贡献在于将《内经》凌乱的体系做了系统整理,“事类相从,删其浮辞,除其重複,论其精要”。形成的针灸学科框架,包括了脏腑、气血、经络、腧穴、脉诊和病因病机等基础理论,刺法灸法等临床技能,以及各科病证及其针灸治疗等临床应用。
其中最主要的是构建了针灸辨证施治框架,把《素问》《灵枢》的针灸治疗原则与《明堂》的穴位主治结合在一起,以病症为纲重新编排,使各病之下有论、有法、有方。
这些编排方式为之后的同类书籍撰写提供了很好的范本。所以皇甫谧被誉为“针灸鼻祖”,对后世的影响自然是巨大的。但皇甫谧存在着天然的缺陷,就是他本人并不是一名专职医生,只是一名热衷于著书立说的学者。
皇甫谧(215年—282年),幼名静,字士安,自号玄晏先生。安定郡朝那县(今甘肃省灵台县)人,后徙居新安(今河南新安县)。三国西晋时期学者、医学家、史学家,东汉名将皇甫嵩曾孙。他一生以著述为业,后得风痹疾,犹手不释卷。晋武帝时累征不就,自表借书,武帝赐书一车。其著作《针灸甲乙经》是中国第一部针灸学的专著。其实,除此之外,他还编撰了《历代帝王世纪》、《高士传》、《逸士传》 、《列女传》、《元晏先生集》等书。在医学史和文学史上都负有盛名。在针灸学史上,占有很高的学术地位,并被誉为“针灸鼻祖”。
皇甫谧在当时因为有机会拿到充足的资料,得以大量著书。李巨来《书古文尚书冤词后》:“考晋时著书之富,无若皇甫谧者。” 著书需要大量的时间,自然从医实践就偏少。虽然他想写一本与《伤寒论》有同等效应的针灸书,只是可惜他缺乏足够的医学实践及思考,最后所能做的就只是一个很好的编者而已。
所以,《黄帝内经》虽好,但内容太繁而杂,不好应用。而《针灸甲乙经》虽然算是有了个完整的框架,但由于作者的局限性,对后世的误导也是巨大的。同样没有挽救针灸的下滑趋势。这个误导是什么,后面再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