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作者:于彬
九九年上半年,我才六岁多一点,迫于生计,爸爸也要去浙江打工了,妈妈九八年就去了。临走前他把我塞在了小姑家,姑姑和姑父都在家务农,勉强过了温饱线,家里还有个比我小不到一岁的表弟。记得当时赶集,姑父只给表弟五毛零花钱,我却有一块五,其中一块是远在浙江打工的父母给的,还有五毛钱是姑父给的。这些琐事在我住进小姑家时,姑父就跟我讲得很清楚了。那时我虽还小,亦当自己是个大人,细细的听着,慢慢知道自己有些特殊,与他人不同。
刚住进小姑家,小姑有些抱怨,说我爸没跟她商量好,打了声招呼就扔下我走了。我带去的只有几件旧衣服,还是没洗过的,还有一把新牙刷,当时我的心思全在这把新牙刷上了,只觉得它实在是漂亮,其他的也就无关紧要了。后来偶然听到小姑和四邻的抱怨,我也只能远远地直直地站在外面什么也不说,只觉得心中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
转头见夕阳斜过半山,炊烟袅袅,虫鸣四起,农人荷锄归来,一路逶迤,有一种远意,也有一种惆怅。等到家里饭一熟,听见小姑叫唤我,我又一烟溜地跑了回去。
姑父吹得一手好笛,自己砍的金竹,打通了节,用烧红的火钳钻的孔。他却不常常吹,我只听他吹过一次,笛声悠扬嘹亮,风都吹不散的悦耳。门前落水洞的流水声,都化作了笛声,就连屋顶的瓦片都有着某种和鸣似的。我还记得那晚,好大的月色,对面水田里的蛤更响了一夜。因为年幼,不知道他吹的什么曲子,也没敢问,至今还是不知道。
一次吃午饭,小桌子上有一个表弟很爱吃的菜,大家正端着碗安安静静地吃饭,谁料院子外猪圈里的猪,竟把圈门拱开奔了出来,几步窜上台阶,发了疯似的朝饭桌奔来,大家都没反应过来。躲闪不及,桌子已经被掀翻了,一小桌子的菜洒在地上,猪跟箭似的向前飙去了。姑姑和姑父顿时破口大骂,又连忙起身将端在手里的碗放在高高的风车上,操起墙脚边的棍子骂咧咧地追了过去。
我听到姑姑姑父的大骂,愣在一旁不敢出声,虽然不是骂我,看着地上一片狼藉,也觉得委屈,守着一地的菜和盘子,呆呆地看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豆大眼泪一滴一滴的滚下。
农历九月份表弟过生日,我俩在姑父那儿领了两块八毛钱还是三块钱,我记不清了,但当时的鸭蛋是四毛钱一个。俩人喜笑颜开,翻山越岭,上坡下坡,屁颠屁颠地跑到一位姓陈的农户家里,他的儿子跟我是同班同学,常帮他赶鸭子。我俩气喘吁吁地说明来由,买了几个鸭蛋,又小心翼翼地捧了回来。晚上姑姑把鸭蛋煮成荷包蛋舀给我和表弟吃,一人两个。淡青色的鸭蛋壳就扔在装猪食的潲桶里,旁边是煮猪食的大锅,灶里松柴微火,悠悠作响。
因为不是我过生日,只不过沾了表弟的光,竟吃上了这等美味,我有些沾沾自喜,心里美得像开了满满的花儿。平常可吃不到什么蛋啊,现在回想,记得家里喂有一只老母鸡,就是不怎么下蛋,大半年下了不到两个蛋。当时鸡蛋在农村可是好东西,有客人来了炒两个鸡蛋做菜,就算是很好的招待了。每次看着那只老母鸡优哉游哉地迈着步子,不慌不忙,心思全不在下蛋上,我都替它着急。
我端着碗,看着碗里的两个鼓鼓的荷包蛋也觉得很满足了。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先吃蛋白,再吃蛋黄,细细地嚼着,生怕自己重蹈猪八戒吃人参果的辙。可一眨眼,两个蛋还是没了,我偷瞄了一眼表弟的碗,也没了。我不知道锅里还有没有,即使有我知道我也不能再要了。我放了碗,抿了抿嘴,心有不足,又无可奈何,便站在门槛上发呆,无意中竟看见了潲桶里漂浮着的蛋壳,顿时馋意又起,心想这蛋壳虽不能吃,就这样扔在潲桶里,也可惜了。想罢又觉得心里有些酸楚,有些想远在浙江打工的爸爸妈妈了。这酸楚却转瞬即逝,因为今天晚上吃上了鸭蛋,我还吃了两个,是真的好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