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脉里的回响(三)
三
“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可见文天祥长得有多么帅气,就连惜字如金的《宋史》,也愿意用了十七个字来描写他的长相,足见《宋史》对他有多么偏爱。同样,对文天祥偏爱的还有宋理宗,从他嘴里喊出了:“此天之祥,乃宋之瑞也。”
只可惜,偏爱又能有什么用?宋朝的大厦将倾,文天祥这支独木又怎么能够撑得住,支撑得起来。
景炎三年,应该是南宋最黑暗的一年,也是走向灭亡的一年。
这一年,赵昺这位只有七岁的娃娃皇帝,他是南宋的第九位皇帝,也是南宋的最后一位皇帝,在位313天,除了天天都在逃命之外,他想像不出自己做这样的皇帝还有什么意思,尤其是他只有七岁的年纪之中,他本应该活蹦乱跳的皇宫里追鸡打狗,或者是撤尿和泥,看着一群蚂蚁将他掉在地上的甜饼给拖走,或是坐在大监的背上,像骑着一匹马一样乱骑。只可惜,他的命也不好,七岁却被皇权挟持,脱身不得。就连最后跳海自尽,也不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左丞相陆秀夫在用剑驱使自己的妻子跳海之后,还换上朝服一本正经地对赵昺说:“陛下,国事一败涂地,陛下理应为国殉身。德祐皇帝(恭帝)当年被掳北上,已经使国家遭受了极大的耻辱,陛下万万不能再重蹈覆辙了!”可见,宋朝的臣子有多忠,有多讲礼道,哪怕是去赴死,也得将朝服穿上,还得讲出一大套的道理来。可这对赵昺来说,什么道理也不如活着,他一边大哭,一边双手直摇,“我不要死,我不要死!”陆秀夫又哪容得赵昺多说,将黄金国国玺系在腰上,一把抱他过来,眼都不眨一下,就跃入了大海。大海很无情,一下子就将他俩卷得无影无踪,才不会去管赵昺是不是皇帝,要顾点情面。
明清易代之际的著名学界文坛的宗主钱谦益就用:“海角崖山一线斜,从今也不属中华。更无鱼腹捐躯地,况有龙涎泛海槎?望断关河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嫦娥老大无归处,独倚银轮哭桂花。”来形容这一历史上著名的“崖山海战。”而此时已经身陷元营的文天祥一想起自己目睹的此次崖山海战争,就忍不住写下“羯来南海上,人死乱如麻。腥浪拍心碎,飙风吹鬓华。”
写的时候,文天祥手戴木枷,身陷土牢,土牢里又阴又冷,空气中还弥漫着阵阵恶臭。此时的文天祥只求速死,可忽必烈却说,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我就要囚着你。谁知道文天祥一听,却笑了,说我连死都不怕,难道还会怕你囚禁不成?
文天祥不怕死,他已经试过很多种死法,吞过冰片,投过江,还曾想着饿死自己,只是老天爷都没有让他如愿。相信老天爷不会瞎眼,不会让一位写出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名句的人,就这么没声没响的死在自己的手里,他要让文天祥的死也感天动地,回荡千年,成为绝响。
每一天,一道光线透过土牢的顶上,照射进来。透过这道光线,文天祥能感觉到四时的变化。押往京城时,天气还热,此时已经是寒意侵心了。文天祥又想到了前些日子女儿柳娘来信了,说自己和妹妹在在元宫里面沦落为奴,过着囚徒一样的生活。文天祥心里晚镜似的,这封信是元兵故意传递给他的,目的就是要他能够为了亲人能团聚,而归顺。但怎么能够归顺,一归顺,自己就没有脸面去见祖宗了,一归顺,文天祥自己想着都会恶心自己。于是,他坚定在纸上写道:“人谁无妻儿骨肉之情?但今日事到这里,于义当死,乃是命也。奈何?奈何……”他一边写,一边流泪,他又写道:“痴儿莫问今生计,还种来生未了因”文天祥的眼前,又浮现出女儿柳娘同小女儿的小脸蛋,他真的想再捏一捏她的脸一下,再听她们嘴里喊一声“爹”。
流芳百世的《正气歌》也是在土牢里写的,文天祥写的时候,已经感觉到离开人世的日子不远了,他想要鼓励自己,也鼓励别人,他才会写道: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单扉低小,白间短窄,污下而幽暗。当此夏日,诸气萃然:雨潦四集,浮动床几,时则为水气;涂泥半朝,蒸沤历澜……
等待着的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宋史》是这样写的:“初八日,召天祥至殿中,长揖不拜。左右强之,坚立不为动……”
而这一天,正是元十九年的十二月初八,天气很冷很冷,坐在火炉旁边的忽必烈,看着仍穿着一身单衣的文天祥说,你不冷吗?文天祥看着天空,没有说话。《宋史》倒是描写很多,有忽必烈问“汝以事宋者事我,即以汝为中书宰相。”天祥曰:“天祥为宋状元宰相,宋亡,惟可死,不可生,愿一死足矣。”又使谕之曰:“汝不为宰相,则为枢密。”天祥对曰:“一死之外,无可为者。”
第二天,元十九年的十二月初九,有大臣上奏说,文天祥既然不愿意归顺朝廷,就应当赐他死刑。参知政事麦术丁力称赞上奏之人,就应该如此。忽必烈只得准奏。此时的文天祥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早就将写好的遗书放在自己的衣带之中。所以,当行刑官来到他的面前的时候,他神态自若的说,“来吧,我的事都已经做完了,来吧!”说完,文天祥问边上前来围观他的群众,哪一个方向是向南,有人指给他看。
文天祥整理了一番衣冠之后,向着南方,拜了又拜。
这时候的文天祥,想到了小的时候,在家乡学宫的祠堂里,他看到供奉着的欧阳修、杨邦乂、胡铨,想到自己跪在他们的面前,曾经发下过的誓言,誓言中说,如果死后不能够置身于这些受后人祭祀的忠臣之间,自己就算不上是大丈夫了。
文天祥当然是全天下不折不扣的大丈夫!
当所有的老百姓看着47岁,人生最好年纪的文天祥,在自己的面前倒下的时候,不由得都跪在地上痛哭失声,有人在大哭声中高声念道:“我死还在燕,烈烈同肝肠。今我为公哀,后来谁我伤。天地垂日月,斯人未云亡。文武道不坠,我辈终堂堂。”
文天祥死后,后人于白沟河畔修建起一座“二忠祠”,二忠祠里供奉着杨邦乂和文天祥,碑石上刻的,正是文天祥的这首《过白沟河》:昔时张叔夜,统兵赴勤王。东都一不守,羸马迁龙荒。适过白沟河,裂眦须欲张。绝粒不遄死,仰天扼其吭。群臣总奄奄,一土垂天光……
历史又一次惊人的相似,两位庐陵人走了那么长远的一段路后,又走到了一起,只是因为他们身上共同流淌着庐陵人的血脉,血脉里的回响,又一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回荡、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