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驻江津四面山中(上)
另涉一组题材,戊戌盛夏江津四面山中探兄得之,亦为新近重返自家老屋而作:
1、《暝色天星窝》。直以吾兄置于那处之避暑小屋连同周边景致为题。盖因本身已属“纪写实境”,且是有意关照并投合此类观赏习惯,画作自是显得相当“本分”。一切画中景物,俱只在实存前提下,略事取舍归纳铺排而已。叹兄嫂家添置此业不易,故尔虽写此平实之境,仍倾情尽力穿凿意象而为之。兼有此前既作、今用于题画之绝句一首,或可有助于“读画”。其诗曰:“楼近天星趣自闲,倚窗长见鸟飞还。远前风景堪描画,万叠流泉四面山”。整体倒非是“杜撰”,一一皆有“出处”;即如“万叠流泉四面山”者,那入眼已隐约可见的远山诸泉瀑,当也可理解为乃“雨后”情形。
2、《龙潭湖畔水风清》。殊可称作前画之“反动”:粗笔破墨,恣肆纵横,一气扫出这山中溪堰之景:两峰夹峙,堤岸间溪浦阔深而水波淡荡。有平桥连接两岸,数幢房儿散布滩头。一子凭栏观景,其趣颇与境合。整个画面洋溢清朗亦复雄沉之意。
3、《川黔界桥》。实志当日游经之处:山凹间一溪流出,水面老旧廊桥横跨,沿溪隐约可见些许摊棚及新建房舍。画中显眼处,除分明矗立小小界碑,并另有巨大蜂窝一个挂于枯树枝上、亦有玩观于此之小小轿车停在坡头,种种细节,均展示此等地域形貌。此外,那廊桥之上,亦复似是而非地点缀着些游者,彼亦信意撷来当时游玩之趣也。整体画境,朦朦胧胧有着一种云淡天清、野意悠恬之气息。
4、《夏岭观猴》。亦实写这四面山中游趣:溪山之口,地势尚未及荒野之处,而群猴已自“肆无忌惮”。画中着荫崖半壁,则另半麓滩,并些许人工建筑,却又依稀沐于晴光之下。崖脚细泉泌出之地,数人倚凭栅栏,正观玩与逗弄着树上的猴子。莫约以其题旨过明之故,画中各部分写染俱略拘于实象;荫崖处,为求森润之气,墨色亦似涉于滞黑。作画之时,心已存此感觉,唯以“备其一格”宽解之,则仍勉力耐心,使其完毕。
5、《黑林高处 远外或谓存绿林》。取当日所见森黑杉林一片,横亘画中;低处,隐见山中某寨字样。上方远景,荒落坡岭延绵,丛莽林蓁,微示之以绿意,则天际一线,已为朱砂之红。连日来实写之境,确也画厌了,此信笔抒怀,狂挥乱厾间,竟亦别成一番意象。
6、《一团赤焰松声里 四面青山月色中》。进一步发挥“画者,心画也”之理念,取这四面山山门处景致,而高度意象化之。暮色微照下,天空一朵艳红云霞,奇异地升腾于松影婆娑之麓岭上;山道曲回,折而直通山门。门前同样幽微红光照耀之下,隐约可见人群聚舞、或悠然观景闲玩。周遭众山环绕,清溪亦复依缠于山脚,更有今之“景区楼盘”,晶亮地凸显在那厢。洒脱狂放大笔挥扫点戳之间,颇见其既粗拙、亦瑰丽之感觉。此心自知,一生反反复复,忽“收”忽“放”,终是以前者为“紧箍咒儿”强行自我约束,而其立足与归结之点,皆在于后者处。另,此怪异赤云观感之得来,纯系偶然,盖当时相机收录素材一时曝光失真所致,却偏偏反倒启发心思。是果可为“抄写照片”者所比对耶?
7、《群楼坐落夜山间》。山溪峡滩之上,暮色中,晶亮一片,乃今之“景区避暑楼盘”也。通幅以明暗及色彩之强烈对比为辨识契机,由此生发画面关系,硕壮之笔,横挥直戳,自信满满,一气呵成而步踏节律,遂得此颇具明晰视觉效果之作。昔宾翁夜山,幽寂佳妙之意耐人寻味;然对此当代题材,何可亦步亦趋照搬甚或只是仿习其章法与技巧?故必得另出机杼而为。同样近观仅为难辨物象之复沓色墨、稍远则一派浑茫间斯境诸物俱历历在目焉,二者却又幡然有别于具体视感。此实堪慰吾心者矣。唯全心沉溺画作之际,误将“坐落”书写为“座落”,特此说明。
8、《漫游归来 云白山幽静》。直以昔年所习油画“一次性画法”之简捷笔触,兼以吾国“传统书意”,将其心所感云物,轻松“摆”向画幅。则当时众人自在优游于此清朗夏山之惬意形态,已毕显于是焉。更可喜者:这画中所用,不过多为洗碟涮砚得来之废墨弃彩,入幅却觉着如此这般明净滋润剔透,是果见吾辈半世纪之功力矣。却原来,吾人作画,现确已可似这等“漫不经心、意到笔随”。若此,寻常间倒还那般苦苦挣扎、劳神费力怎的?天寒地冻之下一气呵成此帧,转而击键述文,真真同样感觉何等轻松愉快也夫。
9、《峰回路转处 人道山湾里 有瀑名曰望乡台》。幽黑山湾之地,崖壁间一路斜带而下,由经拱桥,接连屋舍。其亦看似今“景点”之附属设施也。则景物本身,沉郁厚重,瀑梁周遭林树茂密。林木缝隙内,亮白流泉直挂,似闻有声;仰观高处,渐次没于阴湿之烟云。是其地实境之意象化处置所得。感觉画面详略适中,有物而不迫塞,借助肯定有力之笔触,径写出深邃之层次关系,并具干净利落之虚实甚或光影感。
10、《响水溪滩 瀑梁静谧》。崖滩回环处,景物疏朗开阔。小小老旧桥儿及其近旁房舍,静置于这荒幽境内。岸滩石径上,男女游伴徐行于此,整个观感确如所题,喧响而又寂静。通幅画意,俱出以驰骋跌宕之笔;挥扫点厾间,暗存劲风拂拭痕迹,然则其看似潦乱且复简略之笔划,却又将变化多端之石滩构成关系,交待得清楚明白。尤其原作之云光淡荡感,非是这拍摄整理出的电子图片资料,所可比拟。
11、《林泉自可清我心》。取这四面山主景“望乡台瀑布”入画,则岂又能如照相般直截了当,乃将近旁丛树索桥置作前景,以“林下透视”方式穿凿得成。更取其地峰崖环绕之大势,使之有若“宽银幕镜头”,劈面呈现于观者眼前。幅之右下角处,盘坐一写生画者,遂暗点其题焉。整体视感,会意昔日可染公所谓“山水构图须形成且化解得戏剧冲突般关系”,并微见石壶公简淡色墨间所尽量展示之丰富多采层次甚至于光影效果。笔意粗放,兼含柔和圆浑,似较恰当地表现出山中清夏情调及悬瀑前水雾迷茫之氛围。
12、《为何此地开天眼?》实取当地“天眼”之景而意象化之。其“望乡台瀑布”周遭环境,似是而非,终可辨识;则此所谓“天眼”洞穴,又如何可能实写为一暗黑之孔,于是反倒纯然虚化,令其空明,作一片淡朦朦天青之色,乃得相对神奇之意趣。具体手法,力求随意而为,简捷且是疏略,可称恰与这段时日接近过年,天寒地冻、水纸洇渗,而人亦渐拘于各类庶务,两相吻合也。
2019、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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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之画艺追求
浑天成纳万象,澄静水泛崇光;
涉虚灵远狂怪,缘尘世类仙乡。
不依成法,不玩花样;
不拘真切,不入抽象。
广拓画境;
显立人格;
巧融诗、书、画、印;
穷究笔、墨、水、色。
宁苦涩毋甜腻:
宁复沓毋单薄;
宁散乱毋板结;
宁霸悍毋柔弱。
于画种本身所允许之范围内,力攀旨、趣、法、技之综合高度,且于假定三维空间内,全力驱使笔、墨、水、色混合运动,即令咫尺方寸之间,其势亦犹如大兵团之“立体作战”……
静思己艺何之……
详略意趣求于宾虹、子庄间,皴染技术跃出傅、李两家外,兼谋潘、吴二公之构架造境,更体味寄萍堂神髓与大风堂气势,并旁涉如莲、秋园之纯然逸兴,由此融入一己文魄诗魂,及毕生生命体验,再另假以天然之拙笨手法,而后看看是否可以渐成独立面目。此吾画之终极所觅也,即使觅之无果,死于途中而不憾。
另,以一人之力而欲取众多大师之长,宁非痴人说梦;况其各种优长本身,亦或相互抵牾,虽欲杂揉也决不可能。吾言不过愿置身于此上好气场,受其潜移默化影响而已。画道中君子,得明此意,吾辈乃称幸甚。
我之为艺意态
景仰然非直袭而唯扬弃古典艺术,认同与爱好并介入于近现代艺术,关注亦理解却不跟踵于当代及所谓后现代艺术。或换言之:仰止于古典殿堂前,置身于近现代队列,伫足在现当代圈外。致力用心五十年,虽居草野,亦觉可以平视今之艺海文滩。毕己事,每常潜入古今中外艺林细细体味各家各派之艺,也尝精心挑选出数人刻意研习。其时也,精魄膜拜而神志清醒,唯思:当作何为,方可避免死在这株株巨树之下。与此同时,却又遥遥地对一切行于不同艺路但确具造诣之士,默怀敬重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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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研艺术,细品人生·
·见悖于当世,遂求诸永恒·
·人生甚难者:尽历尘世辛苦、洞悉存世悲凉之后,依旧能够兴致勃勃且是诗意地对待生活·
读千卷书,行万里路。体验万千风俗人情,乃得万千诗词文句、万千翰墨画图……
江南蜕心堂:原创艺文渊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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