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第30章)

第30章  书圣风采 青瓷风光

当王维和璎珞沉醉在越州的旖旎风光中时,玉真公主和司马承祯正在前往王屋山的路上。
听说玉真公主陪司马道长前往王屋山,李隆基当即坐不住了。
对于一个75岁高龄的老人来说,如此车马劳顿、千里奔波,万一有个闪失,那可如何是好?他一面暗暗责怪持盈太不懂事,这样的大事也不事先禀告一声,一面传令下去,马上派出得力人选,护送司马承祯和玉真公主平安抵达王屋山。
十多天后,常年驻守西域的高舍鸡将军奉命赶来护驾。
说到高舍鸡,要从唐高宗时说起。
公元668年,大唐王朝征服了大唐帝国东北的少数民族政权高句丽,一大批奴隶跟随唐军来到大唐。
众多奴隶中,有一个名叫高舍鸡的孩子,年仅两岁。
高舍鸡遗传了高句丽人骁勇善战的基因,从小力大无比。成年后投身行伍,在河西从军,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他从无名小卒做起,勇猛杀敌,屡立战功,堪称大唐名将,威名远扬。
716年,51岁的高舍鸡老来得子,将其取名为高仙芝。
高仙芝小小年纪就有异于常人的骁勇刚毅,比起父亲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高舍鸡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自叹终于后继有人了!
721年秋天,高仙芝被父亲带到行伍中,成了军营中年龄最小的士兵,跟着父亲历练。
一个多月前,因高舍鸡老成持重、办事妥当,李隆基下旨将高舍鸡调回京师,守卫皇城。
对武人来说,服从就是天职。他二话不说,即刻从西域赶回京师。就在他即将抵达长安时,中书令张说向李隆基推荐了他,让他护送公主和道长。
接到护驾圣旨后,高舍鸡连家都不回,直接带上精兵锐卒和高仙芝,一路快马加鞭,追赶司马承祯和玉真公主,终于在济源附近追上了他们。
身穿盔甲的高舍鸡翻身下马,一个箭步走到玉真公主和司马承祯面前,单膝跪地,声如洪钟道:“末将高舍鸡,奉圣上旨意,特来护送公主和道长前往王屋山。”
高舍鸡虽已五十开外,但多年的行伍生涯练就了他健硕的体魄和洪亮的嗓音,颇有宝刀不老的大将风范。
玉真公主愣了愣,虽然对皇兄贬谪岐王和王维一事有些寒心,但皇兄待她如何,她心里是清楚的。
“高将军,请免礼,这一路上有劳高将军了。”
司马承祯双手合十道:“皇恩浩荡,贫道受之有愧。”
“护送公主和道长,是末将职责所在,末将荣幸之至,愿效犬马之劳。”
正当高舍鸡跪地说话时,有个小小的脑袋从人群中探了出来,正巧被司马承祯看到了,不由问道:“高将军,不知这位稚童是?”
高舍鸡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禀告道长,这是末将犬子,名叫仙芝。仙芝,还不快过来拜见道长和公主?”
高仙芝虽是七龄小儿,但在父亲的耳提面命下,比同龄人更为沉稳笃定。
他一溜小跑跑了过来,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道长和公主,响亮地说:“仙芝拜见道长,仙芝拜见公主。”
“孩子前庭饱满,剑眉星目,面相贵不可言,将来必将成就一番功业。”司马承祯看着仙芝,点头赞道。
“多谢道长,但愿犬子能托道长吉言,将来为大唐效劳。”高舍鸡摸了摸高仙芝的脑袋,呵呵笑道。
看着眼前的高仙芝,玉真公主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黑亮的头发,清亮的眼眸,自信的眼神,灿烂的笑容,神采飞扬的他,似乎很像一个人?
对,像王维!
七岁时的王维,是否就是这般模样?
七岁时的王维,是否曾在王屋山脚下嬉戏玩耍?
七岁时的王维,是否知道多年后会在长安弹奏一曲《郁轮袍》?
“道长,公主,时辰不早了,咱们赶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驿站安歇可好?”高舍鸡洪亮的声音打断了玉真公主的思绪。她不由怔了怔,叹了口气,一低头,看到高仙芝正扬起下巴,好奇地看着自己。
于是,她蹲下身去,握住他的小手,一脸慈爱道:“仙芝,你如此年幼,就已经跟随阿爷走南闯北了,不简单!”
高仙芝想不到堂堂公主竟然会蹲下来和他说话,嗫嚅着说了一声“谢谢公主”,看着公主,心中有些不解。
这一路上,阿爷不知反复叮嘱过多少回,玉真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妹妹,何等尊贵,何等威严,一定要小心行事。可是,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位大唐公主,却丝毫没有阿爷说的那种威严,不仅不威严,还慈眉善目,让他忍不住想去亲近她,就像亲近阿娘一样。
当高舍鸡一路护送玉真公主和司马承祯前往王屋山时,王维、璎珞等人继续徜徉在如诗如画的越州山水中。
大家在皇甫岳家中开怀畅饮,不知不觉都喝多了,第二天早起时,脑袋还有些发沉。
“今日诸位想去哪里?老夫陪你们前往。”
“皇甫大人,今日就不劳烦您了,我们去越州城里随意走走就好。”綦毋潜拍了拍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呵呵笑道。
“也行,你们年轻人脚头轻快,老夫就不拖你们后腿咯。”
四人用过早膳,雇了一艘宽敞的乌篷船,往越州城里缓缓驶去。
当船经过一个小村落时,船家伸手一指,用一口越州官话侃侃而谈:“各位客官,这个村子叫禹陵村,已有2000多年历史了。村子里的人都姓姒,都是禹王的后代,世世代代在这里为禹王守陵。我也是这个村子的人。”
“原来老丈也是禹王后代,久仰久仰,能否请老丈说说禹王的故事?”綦毋潜兴致勃勃道。
“说来话长。禹王病亡后,葬于会稽山。禹王儿子启继位后,春秋都会进行大规模的祭禹活动。然而,到了启的儿子太康时,因为遭到后羿、寒浞的篡位,祭禹活动便断绝了四十多年。禹王死后100多年,禹王七世孙姒无余被封为越王,受命守陵。从此,姒无余和他的家人就在禹庙旁住了下来,生儿育女,繁衍后代,渐渐成了一个村子。”说起禹陵村,船家一脸自豪。
王维侧耳倾听,点头笑道:“这位老丈,禹王长眠于会稽山,庇佑着越州这块福地,你们都是有福之人。”
乌篷船就像一条灵活的刀鱼,在若耶溪上轻巧地前进。船尾溅起的朵朵水花,恰似盛开的夏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当船经过稽山桥时,船家说:“各位客官,从这里开始,就是越州城了。”
进入越州城后,随处可见小桥流水人家,时有三五妇人在河埠头捣衣淘米、闲话家常。河岸上,粉墙黛瓦,炊烟袅袅,一派怡然自得的水乡风光。
“各位客官,想去哪里逛逛?”
“老丈,您只管挑一些越州城里有意思的地方,带我们去转转便好。”綦毋潜说。
“好咯!”
越州城并不大,一路向北,驶入一条比较狭窄的小河。
“各位客官,别看这条河小,名气却大得很。当年,越王句践出师攻打吴国前,就是在这里投醪誓师的。从此,这条河改名为投醪河。”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投醪河啊。投醪誓师的典故,我听说过。”崔兴宗喜欢兵法,尤其喜欢春秋战国时期群雄争霸的历史。
“春秋战国时期,吴越之间,此消彼长。抛开是非道义不谈,勾践卧薪尝胆的精神还是可叹可嘉的。投醪出征,也是一段佳话。”綦毋潜感慨道。
“两位客官所言极是。句践不是寻常人,他做的事也不是寻常事。相传他曾为夫差尝粪便,落下了口臭的毛病。回到越国后,范蠡大夫特地去蕺山找一种叫蕺草的野草,为勾践治口臭。对了,书法家王羲之也曾住在蕺山脚下,留下了很多佳话。所以,蕺山也叫王家山。”说起越州的旧闻轶事,船家如数家珍。
一直默默聆听船家说话的王维,对句践并无多大兴趣,及至听他说起王羲之,顿时有了兴致,含笑问道:“老丈,此处离蕺山可远?我想去看看书圣当年生活过的地方。”
“不远不远。越州弹丸之地,去哪都很方便。客官若有兴趣,我这就带你们前往。”船家一篙下去,小船“嗖”的一声,向前划出很远。
乌篷船沿着投醪河一路北上,大约一柱香功夫,就到了蕺山脚下。
大家弃舟上岸,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巷,没走几步,就看到一座石桥跨在河上,上书“题扇桥”三字。
“题扇桥?莫非书圣曾在此题扇?”王维驻足,回头问船家道。
船家呵呵笑道:“客官所言正是。相传有一个老婆婆在桥上卖扇,但没人愿意买。恰好书圣从桥上经过,就拿过老婆婆的扇子,题了几个字。老婆婆还在纳闷时,扇子就被路人一抢而空了。从此,这座桥就被称为'题扇桥’。”
船家说完,又伸手指了指桥旁的一条小巷:“尝到甜头的老婆婆,从此就常拿扇子去找书圣题字,书圣只好从自家边门溜到一条小弄里躲着。喏,就是这条巷子,叫作'躲婆弄’。”
“题扇桥,躲婆弄,原来还有这样的趣事。”綦毋潜、崔兴宗也听得津津有味。
王维手抚桥栏,看着桥下悠悠流过的河水,感慨道:“太宗皇帝对书圣的评价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历代帝王夸人,大抵是说给世人听的,但太宗皇帝对书圣的赞美,我以为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书圣确实是一个活出真性情的人。”
“是啊!正因为太宗皇帝太爱书圣的书法,他百年之后,就带走了《兰亭集序》。从此,人间再无《兰亭集序》。唉,帝王家的爱,到底霸道了些。”綦毋潜叹了口气,一脸遗憾。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一句“帝王家的爱,到底霸道了些”,就像一颗石子,在王维心里激起一阵涟漪。
“难道帝王家的爱,都是霸道的吗?至少,玉真公主是个例外。”王维忽然想到,济源一别后,不知她是否已陪司马道长顺利到达王屋山?
“客官们博古通今,老朽真是佩服得紧!前面就是书圣故居,请随我来。”船家在前面热情招呼道。
王维刚才只顾着说话,这才发现璎珞不在身边,忙转身去看。只见她正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专注地编织着手中的柳条。她身上穿了一袭淡绿色的衣衫,在河畔绿柳的掩映下,愈发恍若仙子,明媚动人。
璎珞也似乎感受到了来自王维的目光,便抬头看了过来,朝他挥了挥手中的柳枝,嫣然一笑。那笑容,仿佛世上最灿烂的阳光。
或许,这世上,最伟大的是爱情,最自私的也莫过于爱情。当你将爱给了这个人,便再也给不了另外的人。对王维来说,这辈子遇见了璎珞,就注定只能辜负玉真公主了。
王维笑着携了璎珞的手,并肩走了一段路,就看见前方有一座寺庙,上有“戒珠寺”三字。
“老丈,这明明是座寺庙,怎会是书圣故居?”崔兴宗一脸不解道。
“兴宗,王献之舍宅为寺并非首创,他父亲早就这样做了。”綦毋潜哈哈笑道,“关于戒珠寺的由来,可否请老丈也给我们讲讲?”
船家一口答应,当即侃侃而谈:“书圣有两大嗜好,一是白鹅,二是珍珠。有一天,他手搓明珠,站在池边观赏白鹅戏水时,有僧友登门拜访,他就随手将明珠放在桌上。其间,又有别人来访,他请僧友等他一等。回来后,却发现桌上的明珠不见了。书圣怀疑是僧友拿了,虽没有说什么,但脸色已很难看。僧友看出了书圣的心思,却也有口难辨,几日后竟然郁闷而死。书圣正想去吊唁时,仆人告诉他家中有只大白鹅不吃不喝,活活饿死了。书圣忙让人剖开白鹅肚肠,竟发现了那颗丢失的明珠。原来,那天是大白鹅误把明珠当饲料吞进了肚子!书圣很是后悔,为了区区一颗明珠,害僧友含冤而死。从那以后,他不再碰明珠,还将整座家宅捐给佛门,写了'戒珠寺’三个字,挂在门上,向僧友忏悔。”
听罢船家介绍,众人都颇为感慨,王维若有所思道:“书圣题写'戒珠’二字时,除了悼念僧友,忏悔罪过外,或许还有《法华经》中'精进持净戒,犹如获明珠’之意。”
“精进持净戒,犹如获明珠。”璎珞在心中默默吟诵了两遍,抬头看向王维道,“戒律洁白,恰如明珠。书圣题'戒珠’二字,一语双关,耐人寻味。”
从戒珠寺出来,已是晌午时分,大家都有些饿了。
“老丈,这附近可有好吃的食肆,我们去用个午膳。”綦毋潜对吃食一向讲究,美其名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船家伸手一指道:“前面转角处便有一家食肆,他家的越州菜,做得很是地道,你们慢慢享用,我在船上等你们。”
果然,走了没几步,转过一个弯,就看到一家食肆,门面并不算大,店内摆设也很平常,但却坐了满满一屋子食客,热闹非常。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计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躬身问道:“客官们可是用膳?楼上还有雅间,请随我来。”
王维笑着点了点头,跟随小伙计上了二楼。小伙计转了两个弯,带他们带到一间临窗的雅间:“客官们来得正是时候,这个雅间是小店位置最好的,刚好空着,看沿河风景最好不过了。”
见小伙计如此伶牙俐齿,綦毋潜拍手笑道:“你们店里有哪些拿得出手的美食?每样都给我们来一些罢。”
“好嘞。”
“且慢,你们店里可有五云浆?”綦毋潜追问道。
“有。”
“綦毋兄,今早起来还说头沉,此刻又想喝酒了?”崔兴宗哈哈笑道。
“黄酒后劲大,自然容易头沉。这五云浆倒是无妨,喝几口并不碍事,你俩也喝上几杯。”
王维想了一想,笑道:“好,我陪你们喝上几杯。”
綦毋潜转身吩咐小伙计道:“先热三壶上来,不够了再添便是。”
“好嘞。”小伙计大声应了一句,利索地跑下楼去。
和一楼堂屋里多是高足大案、食客随意落座不同,二楼的这个雅间里,长案低几,坐席上还设着茵褥。四人对面而坐,王维和璎珞同侧,綦毋潜和崔兴宗同侧。王维伸手用力一推,窗户的下面半扇顿时被推开了两尺多宽,沿河风光尽收眼底。
“在这里用膳,光是看看风景,也可以消磨上一日半日了。”璎珞浅笑盈盈道。
“娘子所言甚是。”王维笑着为璎珞倒了一杯酪浆,酪浆酸甜爽口,消食解腻,璎珞很是喜欢。
“兴宗,我怎么感觉,我俩坐在这里有些碍事呢?”綦毋潜故意打趣王维和璎珞。
“綦毋兄,他们说他们的,咱们吃咱们的,不碍事,哈哈。”崔兴宗满脸不在乎。
正谈笑间,小伙计就将五云浆和菜肴一一送了进来。
先是一份醉鸡。用酒糟浸过的白切鸡,酒香浓郁,鸡肉滑嫩,花椒香麻,不禁让人食指大动。
再是一份白切鹅。鹅肉被切成长条状,整整齐齐码成一盘。旁边配了一碟酱油。最简单的搭配,却是最鲜美的口感。
再是一份生鱼片。新鲜的河鱼被切成薄如蝉翼的鱼片,旁边放了蒜、姜、醋、豆豉等调料。刀工精细,鱼片新鲜。
再是一份醋渍芹菜。新鲜的芹菜用沸水焯了焯,愈发显得青翠欲滴。其他调料一概全无,只用醋来调味,很是生津开胃。
“各位客官请慢用,还有一些菜肴,稍等片刻,小的马上送来。”小伙计将酒菜摆放整齐后,又一溜烟忙去了。
看小伙子如此能说会道,綦毋潜笑道:“如今越人善于经商,应该也有范蠡大夫的功劳。”
“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王维为璎珞夹了一块生鱼片,端起酒杯,三人一干而尽。
醉鸡、白切鹅、生鱼片、醋渍芹菜,很对胃口,不知不觉一扫而空。小伙计又送进了五香牛肉、干菜肉、百岁羹等,也让大家食指大动。
估摸着大家酒喝得差不多了,小伙计又适时送进来一盆热气腾腾的胡麻饭。
“各位客官,饭里加了芝麻,入口更香。”
“好,今日要多吃几碗才好。”綦毋潜摸了摸肚子,点头笑道。
崔兴宗盛了一碗胡麻饭,一连扒了几口后,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问王维道:“姊夫,我记得你曾写过一首诗,题目是《奉和圣制幸玉真公主山庄因题石壁十韵之作应制》,其中有一句'御羹和石髓,香饭进胡麻’,说的可是这种胡麻饭?”
王维也正细嚼慢咽,听崔兴宗问起,点头笑道:“是的,不仅煮饭时可以放些芝麻,煮茶时放一些,也是好的。”
崔兴宗方才提到的诗名,别人倒不在意,璎珞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
自从看到玉真公主送王维的《道德经》后,璎珞心里就有些不解,且一直挥之不去。玉真公主如此高看王维,真的只是赏识他的才华么?王维为她写这首应制诗时,应是在她的山庄,当时又是怎样一番景况?
“璎珞,这胡麻饭配上醋芹,端的爽口,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璎珞怔了怔,一抬头,刚好对上王维明朗的目光。有这样明朗目光的人,心中定也光明坦荡,不由涌起一阵愧意,自己方才竟又胡思乱想了……
她柔声道:“好。”
王维拿过她的碗,替她盛了一碗,笑道:“你若爱吃,回到济州后,我做给你吃。”
綦毋潜放下竹箸,夸张地叹了口气:“兴宗,将来咱们若有了妻室,千万不能见到你姊夫,咱们比不过他。”
“哈哈,綦毋兄,待你有了嫂子,或许比小弟有过之而无不及。”
用完午膳,大家沿河一路走去,没走几步,看到街边有一家烧制青瓷的店铺。
开元年间,越州产越窑青瓷,定州产定窑白瓷,分别代表了南、北两大瓷窑系统,大家颇感兴趣,抬脚走了进去。
店家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丈,衣着朴素,面色红润,正用葛巾擦拭着一件件温润如玉的青瓷物件。王维等人的到来,似乎并未引起他的注意。
“这位老丈,越窑青瓷名扬天下,我们冒昧打扰了。”王维拱手施礼道。
店家这才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听诸位口音,不是越州人氏?”
“是的,老丈好耳力,这些青瓷都出自老丈之手么?”王维问道。
“哈哈,老朽一无所长,平生所好,也就是摆弄这些青瓷而已。”
放眼望去,青瓷物件款式众多,有茶具,有酒器,有餐盘,有饰品,不一而足。每件青瓷都散发着或深或浅的绿色光泽,恰如湖水被阳光折射后散发的光芒。当青瓷温润如玉的光泽遇到氤氲的茶香时,自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美。
“摩诘,你更喜欢越窑青瓷?还是定窑白瓷?”綦毋潜看了一眼来自定州的璎珞,故意笑问王维。
王维正细细端详店里的青瓷物件,听到綦毋潜的问话,方才收回目光,颔首微笑道:“越窑青瓷和定窑白瓷,各有各的妙处。定窑白瓷洁白如雪,越窑青瓷碧绿如玉,故有'白瓷类银似雪,青瓷类冰似玉’之说。若是喝茶,以青瓷茶盏为先,若是喝汤,以定窑白瓷为先。”
店家点头微笑道:“青瓷釉色,以青绿色和湖绿色为上品。你们看,这个青瓷茶盏,胎质细腻,釉色几乎呈半透明色。”
“是的,我曾在长安看到一个秘色八棱净水瓶,釉色碧绿柔和,堪称越窑青瓷之上品。”綦毋潜附和道。
璎珞细细端详着店家介绍的青瓷茶盏,心中默默感叹:“到底是怎样的工艺,可以点土成瓷,让泥土有了冰清玉洁的光泽?”
或许,青瓷的生命,就是一系列遇见。水遇见了土,土遇见了木,木遇见了火,再融入制瓷人满腔的期待、足够的耐心和对生命的敬畏,才有了这样一件以土为骨、以水为血、以火为浴的青瓷,以玉石般的光泽和金属般的声音呈现在世人面前,这不正像是一个人一生的磨砺么?
“璎珞,在想什么呢?”王维踱步到她身后,低声问道。
“这对青瓷茶盏,我很喜欢。”璎珞收回思绪,指了指手中的一对茶盏。
“这位小娘子好眼力,这对茶盏又叫夫妻杯。相传,范蠡和西施泛舟溪上时,他们喝茶用的茶盏,就是这般模样。”店家絮絮说道。
“茶盏已然很美,这背后的故事更是引人遐思。我和拙荆都很喜欢,烦请老丈帮忙包好。”王维看了一眼璎珞,会心一笑。
璎珞垂眸一笑,这对青瓷茶盏承载着的,不仅是范蠡对西施的爱,更是王维对她的爱。任凭时光流转千年,唯青瓷不变,唯爱情永恒。
从此以后,某个温暖的午后,抑或雨后的黄昏,他为她煮茶,浅斟慢酌,浅吟低唱。
即使韶华老去,只因有了这一抹青色,心却依然柔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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