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娃恋爱之姗姗姑娘
何光明在南何村的人缘不算好,也不算差,因为啥?还不是因为有钱?何光明有钱是从修学校开始的。从那以后,何光明就经常说一句话:“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费”。他第一次发财,说是发了横财,其实就是坑了村里人。
那是我交上十七岁的时候,县上拨下来一笔教育经费,要求解决各村小学校的危房问题。这笔费用能落实到南何村,何光明当然在里面出了不少力,但是柳林镇当时主管工程的副镇长田安全也是这个项目的主导之一,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工程就承包给了田安全的外甥牛蛋。牛蛋跟何光明暗地里合计好了,这个工程既然是给村里修学校,村民们不能不出力,钱就不用出了,但是要出工,也就是不请或者少请民工,主要施工由村民们自行承担,工地管饭不发工钱,最后工钱按照一定比例两个人分,而其他收益跟何光明无关。也就是说,何光明利用义务劳动的号召,把干活的村民的工资昧下了。
这个计划在初期实行得很顺利。村民们听说是修建自家村子里的小学,自然都肯卖力气,而且要管饭,这当然是好事了。于是何光明把村里比较能干的媳妇请来了几个,每天开工资,在南何村小学的操场上开了灶,工程就开工了。何文厚的堂妹何文珊也到灶上帮忙来了。田安全的妻弟牛蛋看见了,不停地在人家身上盯。这一切,在这里参加义务劳动的二狗看得清清的。他知道我跟珊珊的事,所以对这种事情极为敏感。
我比何文珊大两岁,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俩关系一直都是村里人谈论的话题:“这俩娃好的,将来能成一家子。”每回何文珊听见了,都把头低下,脸一红就跑走了。何文珊去小学灶上做饭,我刚开始是不愿意的,私下里给说了好几次。何文珊说:“怎么说何光明还给开工资哩。我多少剩下些,到时候贴补你,然后……”她后来的话没说完,脸一红就转身不看我了。我当然知道她要说啥,我俩的婚事迟迟定不下来,主要是我没钱也没房,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何文珊的父母并不愿意让她留在南何村这山疙瘩里。
文厚弟兄俩跟我关系都罢了,也没少劝何文珊的父母,文厚说:“大大,婶婶!我觉得五娃那小伙可以着哩。人勤快又不糟怪,是个过日子的手,咱珊珊跟了五娃,日子苦不到哪儿去!”何文珊的父母说了:“拿出五万元一院子房,我俩啥话不说,叫他五娃来领人。如果达不到这条件,各走各的路,谁不耽搁谁咯。”
何文厚给我把话捎到的时候,我咬了咬牙。这账根本不用算,把房栽起来,至少得五万元,加上五万元的礼钱……我啥话都不说了。
好在何文珊对我还有情有义,这就够了。我跟何文珊已经有过几回了,好在她没有怀上娃娃。事后我跟何文珊说:“珊珊,就算明儿我一下死了,我都不算白活了。”何文珊不让我说这样的话,她说事情还可以商量,她跟父母再做工作。
但是她还是去了工地上帮忙做饭了,而且让牛蛋盯上了。二狗最鬼,他最先发现的,然后当天下工之后,饭都没顾的吃,就跑来找我了:“五娃,狗日的牛蛋看上珊珊了!你多加小心!”我当时就多了个心眼。原本修学校我没有报名参加,并不是我懒怂不动弹,主要是何光明的工程,我从来看不上这怂人,就不想去。从二狗给我把这话捎到之后,我就去了工地上干活了。
何光明看我也来了,表示出很大的吃惊,他当然知道我一直以来想报复他,也担心我在工地上惹事,就给我打了声招呼,甩出一句不软不硬的话:“五娃也来了。这是给村里娃娃修学校哩。来了就好好弄,不敢胡日耍,耽误了娃娃们上学。”我对他说:“轻重我知道,这事情上咱不胡来。”何光明脸上的疑惑才下去了些:“五娃深明大义,是个好小伙。”我心里早都把何光明十八辈祖宗骂遍了。但是仍然挤出笑脸。
我对何光明的仇怨,是从小就结上了。在我小时候,农业合作社尚未解散,何光明就已经是南何村的村干部了。当时,我大在外头上班,算是商品粮户口,家里就我妈一个整劳力,每年年底一算账,我家就欠生产队很多粮,那点口粮都不够生产队里扣。每回队里分粮食,我妈总是打发我去领,她认为一个男娃娃,脸皮厚,一旦被嘴上不饶人的何光明或者嘴欠的村里人骂上几句,也无所谓。其实我妈大错特错了,我是一个自尊心非常强的男孩,我在后面排着队,轮到我的时候,何光明先了下口袋,上面有我大用毛笔写的苍劲有力的字“邢五平”,然后扬起脑袋,看到畏畏缩缩的我,就一脚把口袋踢出很远:“你领啥粮食哩?欠队里的都还不完。”我当时就哭了,恳求他说:“叔!我屋里实在是没啥吃了,我妈说能不能先欠着?”何光明轻蔑地说:“没啥吃吃屎去!你大不是领工资么?这领工资的人还能没啥吃?下一个!”后面的人立即把我推到一边,把自家的口袋往秤上一放:“赶紧让路!滚一边去!”我拿着个空口袋,一边哭一边担心咋回去给我妈交代。没有领到粮食,我妈明明知道这不怪我,但是仍然会把满腔的怨气好几倍地发泄到我身上,我肯定少不了一顿好打。
等我一个人拿着口袋,一步一步挪到家里的时候,我妈在门口看到了我手里的空口袋,一个巴掌上来就把我打倒在地上了,然后拿起一根树枝在我身上抽打,一边抽打一边哭骂:“要你能弄啥?连个粮食都领不回来!就会吃!你咋不死到外头去?”当时是夏天,我身上被抽打的一身伤痕。等我大回来,看到我满身的伤,又听我妈在那儿絮絮叨叨说我办不成事,领个粮食都领不回来。我大一下子火就上来了,狠狠地抽了我妈一个耳光:“领不下粮食你打他哩?你脑子有病哩!咋娶下你这号二杆子货!”他们俩开始干仗,我为了息事宁人,赶紧跑出门窜了。
从小时候起,何光明就是我心里一个很大的疙瘩,在整个少年时期,我总是盼望着长大,因为长大了就可以报复何光明。但是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机会报复他。这次学校这个工程,为了我未来的幸福,还不得不强装笑脸跟何光明处事。
我当然盯着珊珊,不敢有任何闪失。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事了。
学校都修毕了,村里传出珊珊怀下娃娃的事情。我当时就愣怔了。我算了我跟她最后一次在一起的日子,时间对不上啊。到底是咋回事?我急切地想见到她问一问,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因为谣言传出来之后,村里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当然,后来在何文珊父亲的逼问和殴打下,珊珊说出了实情,原来有一天晚上,她正在学校灶上收拾工人们用过的碗筷,牛蛋不知道从哪儿钻进去了。当时学校没有其他人,牛蛋就把她……
珊珊她大算了下日子,刚好对上,但是并没有采取进一步的措施,而是去镇上找到田安全,把事情经过说了。田安全觉得事关重大,拼命安抚珊珊他大,让珊珊去医院把孩子拿了,并给了一笔钱。这更证明了牛蛋确实是把事情干了。珊珊他大这下倒不着急了,就让珊珊在家待着,一副把孩子生下来的打算,田安全给珊珊他大把好话说了一河滩,老汉打定主意,珊珊非牛蛋不嫁!也不管珊珊同意不同意。何文珊整天在家里以泪洗面,我根本见不上面。
这就完全把对我的怀疑给消除了。但是我的心情能好吗?二狗在一边唉声叹气的,我说了一句:“寻着狗日的,狠狠踏一顿!”二狗“噌”一声站起来了,转身就出了门,我盯着二狗出去的方向发愣。
过了一个多小时,二狗、三拐还有其他光棍,包括周边村子的相好的都踏进了我的门槛。二剩说:“我今儿后晌去县城了,看见牛蛋那狗日的在灯塔底下商场门口打台球哩。这阵他肯定在县城哩。咱要是速度快,赶他回家之前撵到县城,还能跟上捶他狗日一顿。要是现在不走,以后怕逮不住人了。反正牛蛋不敢上山来了。出了这事了他肯定知道。我还听西湾的黄毛说,牛蛋根本不想娶珊珊,而且他就快结婚了,媳妇是教育局的一个科长家女子。”众人这下义愤填膺,我感到我这阵热血直朝头上涌!带着这几个兄弟骑着借来的摩托车就下了山了。
找到牛蛋根本没有费啥劲,狗日的耍毕了在灯塔跟前吃夜市里,跟前几个染着黄毛的小伙。二狗拿着棍子准备上去就打,我直接把二狗拉住了:“等没人的时候,好好收拾。”我们几个就装作没看见,在周边转来转去的。大约到了深夜一点多,牛蛋吃得满嘴流油,喝得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小吃摊。跟着他的众人也都散了。我们尾随着牛蛋到了一个漆黑的小巷子,二狗最先骑着摩托车把牛蛋撞倒,牛蛋爬起来对着二狗一顿骂:“狗日的瞎了眼了!都不看是谁都敢撞!”刚骂完后背就挨了一棍,我们几个停了车,上去就一阵乱棍,打得牛蛋最终连喊叫声都微弱了,这才停止。我把牛蛋扶起来靠在墙上,牛蛋脸上的血已经涂得不像啥了,他吓得哆哆嗦嗦:“好几个爷哩!我干啥得罪了你们吗!你骑车把我撞了,我骂几句也在理嘛!”我根本不跟他废话,膝盖对着牛蛋的裤裆就是一顿磕,牛蛋脸上已经扭曲了,手捂着裤裆慢慢从墙上溜下去。我们上了车连夜回到山上。
半路上三拐问:“狗日的报警咋办?”二狗说:“咱几个都没露脸,他报警能咋?”我们都用布把脸蒙住了。“再说了,他敢报警,咱也敢报,就说他把咱村里女娃……”二狗说到这里不说了,我一听到这儿火就上来了,一脚油门闪远了。
何文珊还在家里休养,何光明和田安全几乎每天都去给何文珊他大做工作。我们把牛蛋打了之后,没见田安全过来,倒是何光明去了。何光明给何文珊他大拿了一大笔钱,却只字不提结婚的事情。这让和文珊他大心里很不满。他抱定一个信念,只要娃娃生下来,不怕你田安全不认账,更不怕你牛蛋不认账,到时候一大一小你们看着办。何文珊他大算盘打得精,何文珊成了他的摇钱树了。
何文珊他妈倒是担心:“你把宝压到牛蛋身上,那狗日的是个害货,将来两眼一瞪不认账,你能把人家咋?”何文珊他大说了:“娃生下来害怕他不认账?到时候我到派出所告他狗日的。他姐夫田安全也跑不了。”珊珊妈说:“你一个农民跟公家人打官司?你能打过人家?”何文珊他大根本不理睬:“你一个女人家,知道啥?”
何光明和田安全渐渐都不来了。那天我跟二狗在西湾熬活,听西湾的队长说,牛蛋结婚哩。消息传到南何村的时候,何文珊正好快要生产了。何文珊他大再等不来何光明或者田安全一个消息一毛钱,自己就坐不住了。何文珊顺利生下来一个男娃,何文珊的他大怒火中烧,一下子把刚生下来的外孙子直接扔到猪圈里,一时半刻就没气了。村里人一下子炸了窝了。
何光明得到消息,立即赶到何文珊家里,但是还是迟了一步,娃娃已经断气了,何文珊他大蹲在门口抽旱烟,珊珊在炕上哭得快没气了。何光明一下子头就大了,南何村几百年没有出过人命案,这下在自己当干部的手里出了个这事情。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来,几乎是吼出来一句话:“老何你老怂不要命了!”何文珊他大根本不搭理何光明,何光明说:“没有生出来,流产干啥都没事,生出来了就是一条命,你这是故意杀人!要坐牢的!”一句话把老汉老婆说得都软到了地上。何光明是村干部,最了解政策,所以何文珊他大跟他妈好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当然这句话背后的分量他老两口也终于明白了。何文珊他大瞪大了眼睛:“这下咋办呀!”何文珊他妈只是哭骂。何光明咬了咬牙:“我来想办法。”
何光明在背后跟田安全对这个事件做了大量行之有效的工作,最终达成一致:这孩子是非计划生育,大龄引产,没有出生。然后让乡里卫生所给出了个手术证明,算是把事情暂时平息了。为了防止何文珊他大继续胡说,牛蛋也拿出来一笔钱,算是给何文珊的补偿。
何光明和田安全当然也怕出事,因为一旦牛蛋被抓了,学校工程的事情就有可能烂包了。何光明跟田安全肯定都跑不了。所以事情这么一捏弄,对谁都有好处,何文珊他大当然也免于刑事处罚。何文珊他大告状打官司的事情当然也就黄了。
这算是南何村最大的一宗事件了,影响力一直到若干年后还在发酵。值得回味的是,牛蛋媳妇生下来的孩子,在后来一次事故中查出来根本不是牛蛋的种,这个消息对牛蛋及其家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牛蛋跟家人把媳妇跟娃都撵赶了。当然,牛蛋有钱,重新娶一个媳妇根本不算啥。
只有何文珊最可怜,在孩子没有了之后,她整个人都变得恍恍惚惚的,整天在炕上脸不洗头不梳,对着墙傻笑。何文珊她妈每次端饭给她,总要深深叹一声气。只有何文珊她大最舒服,得了不少好处,这老东西在南何村算是最贪财的人了。
等何文珊能够出门的时候,我见过她一次。那天,何文珊在村西河里洗衣服,显得精神很好,又恢复了曾经的机敏和灵光,我背着柴走到她跟前,叫了一声:“珊珊,你还好吧?”她一抬头,对我笑了一下,眼泪就流出来了:“五娃哥,我好着哩,你以后好好过。我看着你哩!一定要好好过。”我看了她一眼,想着回去收拾一下,给她大买鞋礼品,把亲事说了。如今何文珊都生了娃娃了,再嫁人肯定就困难了,现在正是好时机。我换洗了衣服,拿了礼品准备出门的时候,二狗跑进来了,他看我穿了新衣服拿了礼,愣怔了一下,也没多问,只管说他的事:“珊珊在西边河里把自己淹死了!”我一下子明白了珊珊给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的真实含义,我瘫在了地上,整个世界都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