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 家|宝 蘭:神性与堕落都过于袒露
无字碑(组诗)
无字碑
正是午后,我们爬上千米高处
阳光在浅薄的空虚中入静
八百里秦川从三面围过来
笔直的路像箭一样插向前方
站在时间的制高点
有种巨大的错觉
我和你的距离从现在开始计算
你是一本我读过的书
神性与堕落都过于袒露
魔鬼和天使都隐喻在细节里
我仿佛看到千年以前
那一次蚀骨销魂的拥抱
越来越深的安静中
一个女子无数次哽咽之后
孤身逆行,以老到的精明
不让满朝轻薄的沙子跟风
历史沉入海底,靴子早已落地
但对立和冲突将长久的悬在梁山高处
嘲讽着事物的真实与虚幻
不辩的最高境界就是
让谣言的残骸自然落体
一个女人的千秋功过
被带上季节的面具
真相将再一次带着欲望逃亡
你以另一种方式不朽
隐雪终南山
从景庄出发
远山的积雪随着我们深入
突然变得现实起来
满目的白让我置身于久远的回忆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
站在雪地里等父亲买糖果过年
一条崎岖的山路等在那里
我们启动手脚并用的打卡模式
一长串弯着腰的小小人类
像经验老道又年迈的旅人
让一根棍子在前方打探虚实
一条条石阶把我们送往高处
在二哥不断拨高的秦腔中
重复着前人的脚印
山一步步矮下来
南佛寺耸立在高山之颠
一只土狗像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
欢蹦着引领我们进入禅房
极目之处皆在脚下
一杯冒着热气的伏茶
一屋窜着炽热的炉火
我们的到来
增加了这座山的重量
七位诗人,无意间看见
雪,落在万物的根部
而阳光选择性遗忘了一些角落
端午登状元塔
四百年春花秋月
一水三分,悄悄流淌千年
一片自然生长的绿洲
金鳌补虚镇之弱
九层八角红石的光鲜与荣辱
冻结在此,高出地平线五十米
把水细分为亿分之一秒,有多少人在盘旋的路上
但凡走向高处都迂回曲折
天空中也不缺旅行的人
登上塔尖习惯不约而同的临下喊些废话
声音深浅不一,有人在此
心猿意马,有人在此旧事重温
高低远近,各人只看各人的风景
极目之处,人世间再也找不到
一滴水与万历二十五年有关
往事已随流水隐去姓名
只有记忆的门槛高出两岸
状元及第学子崇拜的轩辕
交替上演过多少人世的悲欢
朝廷的千秋故事总是红墙高处
历史的真相,你绕过了哪些细节
英雄豪迈,需破除戒律清规
我属于另一种人
万般柔情却不再汹涌
逐邀某君沿北京时间环绕一周
既臣服于权威也用双脚走路
毕竟人的日子终究要回到地面
五月初五,不知为何只剩下狂欢
在塔下,控制龙舟的人走过之处
平静的江河口吐白沫苦水滔天
楚国独唱的诗魂啊
你决绝地一跳,莫不是想把
一个倒下的王朝推上岸
夜宿宏福寺
天空隐去细节,月亮星星
把所有想念留给人间一座寺庙
一盏青灯,把我们和周围的浓黑分开
几个小人影在庞大的建筑里
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但她们脚下生风
手拿经书,在天地间穿针引线
记忆现实梦境交替出现
海从中间裂开,一个苹果滚下山顶
六个月亮爬上无聊的半坡
一枝红玫瑰不识时务地探出脑袋
我挡不住一堵来势汹猛的墻
嘴里默念经典,神识却畅游十方
伏地魔摁不住四脚朝天的怪兽
暗流涌动的世界,有多少人生需要
看透假象,我与草木同修
刻意放下,是捡起最重的苍茫
好在四月的天下,北人来了南方
曾被禁足的脚终于踏破门户
和今年的春天一样开个小差
如果不甘心错过,就把错过晒干
跪下、磕头、忏悔最大的功绩
或许就是寻找新的起点和另外的出路
我们正走在乘愿的路上
在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的时光中
进进出出,以不同的身份和方式
幸好,我还是认出了你
仙桐镇
此镇夹在左山和大海之间
只有一条进去的路
那里隐匿了四季
听说人间失踪和你思念的人
都曾在这里出现
这里人和天上来往密切
太阳、月亮、鲜花是镇上的常客
她们经常拿天空出气
把山头折断,抓几只星星下酒
最不屑的是把犯错的人顺风送回人间
我一直托人打听
约克夏家族男丁
我家狗娃孙小宝的下落
有人捎话过来
小宝是个忠义之犬,不会遣送回来
灵隐寺
灵隐寺的古樟树依然怀揣
深远的信仰
它在一首诗里翻阅着遥远的时代
时光推着尘埃,我推着一些词语
在一炷香里剔除着另一个自己
青铜的钟声划过
从内心渗透至外的宁静
那金属的质地
在我喜爱的事物上降临
它让你感受到真正的不朽
是什么让一段执拗的时光落下来
小乔与我在风中的和声
似大殿前年轻的茶花
蕴含着这片山水的底气
凝望了一冬的鸟依然站在灵隐寺的塔尖上
晨风,披着僧人的衣袍
我与菩萨交谈着现场以外的话题
事物背后
所有美好的事物
都潜伏着一只随机而动的黄雀
爆发于一场期待已久的情爱之后
太阳坠落无人峡谷
在比笼子更密不透风的墙体中
突然僵硬的电梯,比任何黑都显得更加高级
异地、野外、荒弃的楼似羊群长满山坡
我们遇见一个尾巴着火的女人
正在追赶最后一趟班车
她无处安放的脸因失血而显得过于苍白
四个被囚禁的人,遥远与咫尺之间
荒井、落石、飞刀、大锅盖
我们像电饭煲里缺少空气的米粒
锅里整齐站立的鱼
一分钟想到一生
那些远方的人和远方的事
是流动的情绪、静止的时间
我们居然毫无预兆地迎来自己的宇宙洪荒
耳朵以外,谁在控制着这庞大的生命系统
许多天过去
我们依旧回避这个话题
仅把一场落雪和一千个叩问留在另一颗人造的星球
既然让我们进来,最终必将出去
天亮后,等在外面的人
不是牛头马面,就一定是长着翅膀
刊于《齐鲁文学 · 中国诗歌2020年度精品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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