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厨是现代男人表达爱的方式|人民的饮食

(2020年10月22日,莫干山,收拾大鹅时的我)
我爱下厨房
(按:本文是拙著《人民的饮食》之“男人的厨房”部分的开篇,也是这部分内容的序。)
在中国,有名的厨师几乎都是男的。历史上最有名的厨师,姓丁,那位解牛的庖丁,是男的。
对于这些当厨师的男人而言,下厨只是一种职业,无论你多有名。
职业和家庭生活不同。历史上,在家里,真正掌握一家饮食的,其实少有男人。下厨房,对于雇不起厨师的普通人家而言,都是女人的责任,似乎是天职,很少见男人下厨。
在我成长的岁月,我们家一日三餐,亲朋欢聚,都是祖母和母亲下厨掌勺,祖父和父亲从不下厨,祖父父亲除了年三十傍晚给我们焐拆猪头,都没有下厨的习惯。全家没有任何异议,甚至都觉得理所当然。这是传统社会的遗训,其实隐含着某种特权和歧视,也是一种传统默认的家庭秩序社会秩序。
我们家男人下厨,始于我弟弟学锋。
弟弟少年时代,曾跟着表叔的连襟——我们兄弟跟着表弟喊姨父——当下手,没有正式拜师傅,但大家默认了。
表叔的岳家和连襟家,都是乡村大厨。乡村大厨是什么?就是什么菜都敢烧,都能烧,而且味道还不错。过去没有烹饪学校,乡村大厨都是拜师学艺,言传身教。
弟弟跟着姨父过年时给人家烧酒席,耳濡目染,虽然后来没有学成脱师就干上车钳刨了,但弟弟聪明,一看就明白。母亲年岁渐老,家里来客,都是弟弟主厨。日常他得空在家,厨房基本上也轮不到母亲和弟妹了。到我家喝过酒的,没有不夸我弟弟做的菜好的。但乡村普通人家,男人下厨房的,今天似乎仍不算多。
我下厨房,历史悠久,我很小的时候,祖母下地,给我洗切好菜,用破调羹留一点油,告诉我加多少盐,什么时候出锅,剩下的就是中午前我垫着凳子在灶台前炒菜,还要来回往灶膛里添草结。但那是童年时代。
后来读高中读大学,愈觉下厨不是男人该干的活,操心天下才是。尽管古人早有明训: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不过,大学毕业,被打回原形,发现自己仍然是个凡夫俗子。结婚后,我和太座一南一北,各自口味都很顽固,谁占领了厨房,谁就掌握了家庭饮食的方向。其时太座要坐班,我在高校,有的是时间,厨房自然就成了我的领地。买菜做饭,成了我的日常。直到我到城里的中央国家机关上班,家里的厨房才变为谁先到家谁做饭。这个变化一直到我退出职场,买菜做饭再次成了我的日常。
从与太座争夺南北口味占领厨房的自私念头,到真正热爱上做饭,希望自己也能做出美食的自觉,最初起源于我有了孩子。
过去常说,掌握了一个人的胃,就留住了一个人的心。这话无论用在男女相爱上,还是用在家庭代际之间的互动上,我觉得都具真理性。我清楚地知道,姑娘将来有自己的生活和事业,难得回家看看,但我希望她回家时,她爸我一定会端出一桌让她开心的菜;或者,当她遭遇压力的时候,能想起家里有她爸爸做的菜肴,可以慰藉......
就像今天的我,永远记得母亲的柴火灶的味道。即如里尔克《波希米亚民谣所唱》:
“当它的清唱来临,
纵使你远远离开,
到世上最寂寞的所在,
往后的岁月,
它执著的声音,
仍然会萦回在你的心里……”
所以,我如今每次下厨给姑娘做饭,即使盘空了,也仍会小心翼翼地征求她对菜的意见。她喜欢她叔叔烧的糖醋排骨,甚至曾经将微信上的叔叔写成“糖醋排骨叔叔”,我烧的红烧带鱼、红烧青蒜鲫鱼和素炒平菇,虽然品相不咋样,但她都很喜欢。
我后来读小丫写的美食文章,“厨房即天下”,非常打动我,更增加了我下厨房的决心。
我喜欢下厨房,与治大国如烹小鲜无关,那些年轻时张狂的心念,已经去了爪哇国。我喜欢的厨房天下,是货畅其流时代,汇集东西南北中的菜品,是汇集天下味道,是开放包容而又适合普通人的口味——就像我写文章谈的“一勺酱油里的鸿沟”,我的厨房,就要跨越这种鸿沟。
2016年,按中国式计算年龄方法,我虚岁50。那一年我展望自己未来的人生,远大目标中就有下厨:
“我这个人,向无大志,成不了事,也发不了财。我最大梦想,就是职业专业服务眼前的工作,将来离开服务的机构后,一把刀一支笔,安心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一把菜刀,好学好练,当个大厨,不仅给家人自个,也给南来北往的朋友,一慰胃口,也算发挥余热。一支笔,在故乡消失的当口,写透故乡一草一木河中鱼空中鸟以及被历史遗忘湮没的人物,也算对得起自个对得起这块土地。鱼有鱼路虾有虾道,猪往前拱鸡往后刨。有人向前,我愿停驻。就这样,各走各的道道,各有各的活法。生活才如此斑斓。”
一支笔写故乡,我正在做,但一把刀下厨房,我还差得远。
这些年我在江南乡下摆席约酒,许下宏愿,要自己做菜,欢迎南来北往的朋友,并给自己做的每道菜写篇文章,用小楷恭录。
我还口口声声说要拜弟弟为师,拜弟弟的同学文伟老弟为师,要跟志刚老弟学干烧鹅——真是天下一绝.....他们都是男的,除了文伟,都不是专业厨师。不过,我说了好几年,其实回家的日子,都轮不到我下厨房,父母都觉得我是开玩笑,毕竟我曾经“中过举”。
我曾经夸海口,要做一个吃货里写文章最好的,写文章里做饭最好的,不过后来发现,这是一个无法实现的目标——我的朋友王小丫,不仅写美食篇篇有神来之笔,饭做得也比我好;我的朋友陈晓卿,更是美食界众星捧月的大神,写了好几本与吃有关的书.....
虽然望尘莫及,但我仍然不放弃。天赋不够,我勤奋啊。我不怕胖喜欢吃啊喜欢写啊。相信有一天也能像模像样做美食写美食。
我许多男性友人都下厨做饭。北京的大老板徐卫东大哥做的菜是一绝,原来在北京如今回了武进的怀福大哥做的菜也不错,这些都是我同乡中按旧例不会下厨的男人;我的朋友沪上海鹏兄,做的菜在社交媒体一晒,就是我遭碾压的时候——他做的菜不仅比我高档,看上去色香味俱全,不像我做的,怎么看都像黑暗料理;北京的川籍友人文涛,喜欢做荤食,有一次到他家吃过他当着我面做的菜,我都不好意思自夸自己会做饭了;我到宜宾时,五粮液的唐伯超总设家宴请我,繁忙工作之余,亲自下厨,其手艺更让我自惭形秽......
时移世易,男人下厨的时代真的到来了。
我不再梦想做一个吃货中写文章最好的写文章中做饭最好的男人了,我只想以后用普通食材也能给姑娘家人做出美味来,能在家自己做饭招待南来北往的朋友。
我相信每一个喜欢下厨房给家人朋友做菜吃的男人,内心都有着沉默的爱,下厨做菜就是他们表达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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