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塘街卖萝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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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塘街卖萝卜的人
作者丨吉建军

刘安民算是高塘塬上刘家楼村最执拗、耿直的老汉了,他有一句口头禅:“想吃牛肉就把个人的牛朝崖底下掀!”老汉争气了一辈子,谁的便宜都没有占过。凡是塬上认得刘安民的人,没有人说一句老汉不好的话。作为一个普通的共产党员和基层干部,这太不容易了。

在农业合作社时期,有一年,生产队的萝卜丰收了。生产队队长刘广元想派个人到高塘街卖萝卜。会计说:“叫二混去,这怂一天游街窜巷的,没个正经事。”队长摆了摆手道:“二混去不成。你忘了端午前我叫他去卖桃的事了?”

说起卖桃,会计才想起来。当时,队长跟二混说:“二混,最近农业社有你啥活,明儿高塘街里有会哩。你是这,到保管室拉一架子车桃,给咱到高塘街跑一趟,撵天黑回来。给你记十分工,你看咋向?”

二混满口答应了,随后给架子车上装了满满一车桃,第二天天不等明就起身出发了,赶中午吃饭前就回来了。队长一看二混咋这么快就回来了?而拉着一车子桃却原封不动,就问二混:“你咋把桃拉回来了?咋没卖哩?”二混说:“你光说叫我拉去拉回,没说叫我卖桃嘛!”一句话把队长气得只翻白眼,又不能把这不清白的八成咋样,二混还拉着队长要工分。队长只好自认倒霉,还给二混记了十分工。

这次去卖萝卜,队长无论如何不能让二混去了。这脑子不清白,弄不好叫人哄了。队长就打算派老支书刘安民去,刘安民做事认真负责,派他去是最合适不过了。队长就跟刘安民把事情一安排,刘安民欣然答应。

刘安民带着几个人拉着架子车刚刚到了高塘街,几车萝卜就叫人围了,才将将半上午工夫,几车萝卜就卖得差不多了。刘安民就跟几个同来的社员说:“拴住、牛娃,你们几个不行拉上车子先回,就剩我这半车,咱几个人守到这里划不着,队里还有事哩。回去给队长说一声,就说我卖完萝卜就回去了。”几个人听闻就都回去了,街上就留下刘安民一个人等着买主。

等萝卜全部卖完已经下午三点了。刘安民感到满身虚汗、浑身软瘫,这是饿了,从早起出门到现时,刘安民滴水未进。他把车子放在一边,径自走进一家国营的羊肉泡馍馆。刘安民唯一一次吃泡馍还是在解放前,那个羊肉汤的香味实在是让人难以忘怀,现时多少年过去了,还记得当时的味道。

刘安民进了店门,店伙计一副爱搭不惜理的表情,极不耐烦地问:“吃啥?”以前的国营饭店的服务员都是工人阶级,按月拿工资的,不是一般的农民能比。而且很重要的是,无论干得好干得不好,不会影响收入,更不会被开除。所以态度蛮横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旱涝保收嘛。

刘安民不受伙计的情绪影响,卖了萝卜心里畅快,又能吃上一顿泡馍,心里正高兴,就笑嘻嘻道:“泡沫一碗,饼子一个。”伙计二话不说就转身拿来一个大碗,一个死面饼子放在碗里,伙计把装着饼子的碗往油腻腻的饭桌上一墩,发出巨大的响声。刘安民有些不快了,瞪了伙计一眼,忍着没说话,自顾地掰着馍,心里却早把这伙计都骂遍了:“看你这球式相!当个伙计就了不起了!狗眼看人低!多亏毛主席,要不然你这号货就是被剥削被压迫的下贱胚子!”

馍掰完了,那伙计又来了:“一共一毛五分钱,先把钱交了,我给你扯票!”刘安民从家里走的时候拿了些钱,所以他很有自信地从一个兜里掏出了所有的家当。可是他数了半天,只有一毛四。刘安民的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上顿时涨得通红。那伙计看着一毛四分钱,很不屑道:“还有没有?这不够!快些!我还有事哩!”刘安民尴尬地恨不得把地一脚踏个窟窿,跳进去永世都不出来!

刘老汉心里把老伴都埋怨咋了:“弄下这啥事嘛!偏偏少给我拿一分钱!这下把人羞死了!活了半辈子了没弄过这号事!今儿算是把一张老脸丢到高塘街里了!一点渣渣都不剩了!”

刘安民的另一个口袋里面装了十几元卖萝卜的钱。老汉如此难堪,却绝不愿意从这笔属于集体的款子里面拿出哪怕一分钱,让自己尝一碗泡馍的愿望得以实现,让自己饥肠辘辘的肠胃获得满足,甚至化解这样一份尴尬。

老汉一句话没说,颤抖着端起那个装着掰碎饼子的碗,把碎馍倒在自己宽大的粗布外套的大口袋里面,从饭店走出来,径自走到自己的架子车跟前,拉了车子就往回走。那伙计挥着一毛钱赶出来的时候,老汉已经走远了。刘安民走到半路,甩了自己好几个嘴巴:“爱吃!爱吃把嘴打咁子!”

从那以后,刘安民老汉再没有吃过羊肉泡馍,即使到了改革开放富起来之后,也没有吃过。

文章来源丨作者供稿

原文作者丨吉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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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编辑丨华州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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