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爱还在。
时长:6'99''
江南进入梅雨季。
连绵不断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路上行人很少。一个女孩穿着蓝白校服背着老式的书包脚步匆匆。
天气逐渐暗了下来。女孩加快了脚步,却被水洼里的一块儿石头绊倒了。
女孩面不改色,立刻爬了起来。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泥水,歪歪扭扭地向前跑去。
她的家在一个老旧的小巷里。一到雨天,小巷显得更加荒芜阴森。
女孩站在残破的门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推开。屋子很简陋,满地的酒瓶和烟头诉说着屋主的颓废。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踉踉跄跄地从房里走出来,他的手里拿着酒瓶,裸着上半身,只穿了一件短裤和拖鞋,满脸通红。可是满身的酒气里还是透着温柔。
“学校让交学费了。”
男人沉默了片刻。
“等着。”
他胡乱穿了件衣服,连拖鞋也没换,胳膊下夹了把雨伞,便出了房门。
今天上课时,老师留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父亲”。女孩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父亲。
女孩母亲在世时,男人虽然话不多,但和蔼可亲。他看着妻子絮絮叨叨的样子,脸上总挂着笑意。
女孩小的时候,这个沉默寡言的父亲表达爱的方式只是亲吻女儿的脸,可脸上的胡茬总会把粉糯糯的女儿弄哭。
妻子嗔怪丈夫伤到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忙催促男人去刮胡子。
那时候日子虽然过得清贫,可女孩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男人安于现状,在家家户户都搬离了这个破旧的小巷时,男人仍慢慢吞吞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除了按时去上班,他闲暇时会去小镇南边池塘里捕几条鱼,回来得意洋洋的向妻子展示,像一个企图被家长夸奖的小孩子。
但妻子不甘人后,劝说丈夫。夫妻二人东拼西凑开了一家小餐馆。餐馆赚了点小钱后,两人拿着这笔钱,开了家面粉厂。
那段日子虽然十分拮据,但两人从未亏待自己的女儿。
男人工作回家时总会给女儿带东西。有时是一提酸奶,有时是一个发夹,有时是一本书。
后来,面粉厂渐有成色,一家三口便搬离了这个小巷。
女孩十五六岁的时候喜欢上一个男孩。
男孩坐在她的斜对角,从她的位置正好能看到男孩好看的下颌角。
少年明媚似阳光印在女孩心上。女孩自信大胆的表了白,回答她的也不过是一张好人卡。女孩哭了很久,放学回家时眼都红肿了。
笨拙的男人忙问:“怎么了。”
女孩本来克制住的眼泪听到这三个字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跟爸爸说,受什么委屈了?”
“没什么,只是没买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你看,我知道那个东西在你眼里肯定独一无二,否则你也不会哭成这样,但是有些东西你也未必要得到,未必非得要捧到手心,你见证过它美好的样子,记住喜欢它的每一分每一秒,就足够了。”
“你不懂……”女孩虽如此说,但细细一想,觉得父亲说的有几分道理。
“父女俩说什么悄悄话呢?”母亲悄悄从门外走进,递上两杯热牛奶。“喝了早点睡。”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老天像是见不得这个家庭好似的。在一切都往好处走时,妻子得了重病。
男人变卖了房产和面粉厂,一家子又搬到了小巷。
妻子住院,男人索性也住在医院里,家里便只剩女孩一人。
她很怕一个人的夜晚,经常打电话给父母亲。他们安慰女孩,用声音伴着女孩入睡。
可是有一天晚上,女孩打电话过去,听到的却是男人疲惫至极的声音:“乖,把灯打开睡吧。”
女孩一夜未睡。
第二天男人回来家拿换洗衣物时,她才知道母亲那晚进了急救室。幸好及时,命保住了。
女孩放学后去看望母亲。母亲面色蜡黄,瘦了许多。父亲胡子拉碴,坐在病床前削着苹果。
男人看到女孩,正欲开口,女孩接过他手里的刀和苹果,说:“我来吧。”
女孩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她依然恐惧一个人的夜晚,但却能开着灯睡到天亮。
女孩经常去探望母亲,看着母亲的脸逐渐干枯,她心里难受极了,总是偷偷躲着哭。
有一次女孩买饭回来,听见了父母亲的争吵声。
母亲歇斯底里地喊着,但因病久,声音并不大。
“你别管我了,我求求你,我这病治不好的。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原先的老街坊邻居都搬走了,现在住进来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混子,你让咱们的女儿一直住在那里吗?别管我了,求求你。”
这句话耗费了母亲好多力气,她说完,房间里寂静无声。
一两分钟后女孩推门而入,父母亲又向她展开了笑颜。
“你不是一直想吃红烧肉吗,我让小萱给你买了,不过只能吃一块儿哦。”
病痛折磨了母亲近三个月。在一个初秋的下午,夕阳斜照这个病房的时候,母亲永远离开了人世。女孩除了哭,就只剩害怕了。
男人自那以后一蹶不振,经常喝酒抽烟。
平常一向少言的父亲,喝了酒后不是拿着母亲的照片哭,就是破口大骂老天怎么如此不公。
女孩悄悄地从门缝里望着父亲,留下无声的眼泪。
男人去了自己曾经的面粉厂工作,不过他不在是老板,而成了工人。
他三天两头不去工作,但老板念在他将面粉厂低价卖给自己的份上,并没有开除他,只是给他按日结资。
不过这些钱也只够他平日的烟酒开销。但尽管如此,女孩的学费却是一日都没有迟过。
“开门。”
女孩回过神来:“来了。”
尽管打着伞,男人还是淋湿了,不过他向女儿递过来的钱却是暖烘烘的。
“学费。”说完,他便钻进里屋。
夜半,女孩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了抽泣的声音。
女孩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还是那个小巷,只不过多了一些人情味,满带人间烟火气。
几个婆婆站在街口说着家长里短,凤凰牌自行车穿过小巷沾满青苔的石板路,巷尾的大树下,两个老头儿相对而坐,下着象棋。
其中一个老头儿望着棋局,眉头紧锁。旁边围着一些忍不住想要指点一番的老头儿。
炒菜的“滋滋”声和烟囱里冒出的烟火使小巷更加生动起来。
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拿着一串糖葫芦,从巷口走来,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那不是爸爸吗?只不过脸上没有了褶子,好年轻啊。
爸爸走到一户门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这才小心翼翼地敲门。
门只开了一点点,从里面探出一只头,看清那脸的一瞬间,女孩抽噎起来,梦也戛然而止。
女孩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闹钟,才三点多。
女孩是在哭泣中睡着的,她又做了好多好多梦。
梦见母亲穿着白色碎花裙,站在一个偏僻的小角落,父亲骑着自行车停在母亲面前。两人相视一笑皆是害羞地低下了头。
梦见外公外婆对这段爱情的阻拦,父亲想了好多办法:送家里做的盐水鸭,帮着外公外婆修灯泡,他向外公外婆承诺这一辈子都会对母亲好。
梦见母亲坐在父亲自行车后座,抱着父亲的腰,头贴在父亲的背上温柔地笑着。
最后出现在梦里的不是母亲年轻的面孔,而是记忆中母亲中年时的面孔,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月光透过窗户柔柔地洒在床上,女孩脸上的泪珠被映照得发亮。
清晨醒来,枕头湿了一大半。
女孩走出房门,发现屋里被整理干净干净。要不是看见桌子上的小纸条,女孩肯定以为这都是海螺姑娘的功劳。
纸条上写着:我去上班了,锅里有饭。
女孩打开锅盖,发现里面是自己和母亲最爱的红烧肉。
她微微一笑 ,可能昨晚母亲也对父亲说了些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