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厂：“金钗”无款印 诗堂忖作者(上)

江苏无锡金匮拍回两幅皆无款无印的“金钗”，曰《黛玉葬花图》和《湘云眠芍图》，图上皆有小楷诗堂，诗堂中又皆是填的一首词，前者署名“榦臣弟周之桢”，钤“周之桢印”白回文和“榦臣”外方内圆朱文两方印；后者署名“榦臣弟桢”，钤印“榦臣”橢圆形朱文。“榦”是“干”字的繁体，亦作“幹”。

“榦臣周之桢”题诗堂

予这边一边投入精力和时间查找“榦臣周之桢”，同时也动用乡贤学人丛培发兄在山东大学图书馆工作的女公子帮助查找。经过努力，查出“坐实”的周之桢一共四位，但都未有“榦臣”的字号别署。难道又是“查无此人”（予最近拍得过一幅民国气息的画作，因未查出画家的生平行迹，故撰文时冠名“查无此人”)？予颇慭慭然。

    

“坐实”的周之桢有四位，皆是进士出身。《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有曰：周之桢：明万历四十一年癸丑科（1613）三甲68名  直隶长洲（今江苏苏州）周之桢、清康熙五十四年乙未科（1715）三甲28名   江西新城周之桢、清嘉庆十四年己巳科（1809）二甲31名    江西新城周之桢、清光绪三十年甲辰恩科（1904）三甲14名  湖北汉阳周之桢。然而这四位进士周之桢，查到辞条的只有光绪甲辰进士周之桢。据《知音故里  人文景观》（武汉市蔡甸区地方办公室编）、《民国人物大辞典》（河北人民出版社1991年出版）、《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浙江古籍出版社2004年出版）等辞书资料，归纳为：

周贞亮（1867，又作1861、1874－19312，一作1933？)又名之桢（中进士时榜名），字子幹（又作子干、子斡），号止盦、退舟（有《退舟文集·诗草》），室名晚喜庐（有《晚喜庐随笔》）。湖北汉阳蔡甸街人。目录学家。光绪三十年甲辰科进士，留学日本东京法政大学。回国后历官邮传部主事，龙江（黑龙江）财政局会办等。入民国，历任北京政府国务院法政局参事等。民国六年（1917）后转入教育界，历任国立师范大学，南开大学，北平大学教授。二十年回鄂，任武汉大学文选学和目录学教授。病逝于武汉大学寓所。殁后家无长物，唯藏书万卷而已。著作除上例，另有《书目举要》、《文选学注疏》、《联隽》等。

再不遗余力的查，从《贵州通志·人物志》（贵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2月出版）查得：

周之桢字青莲，遵义南乡人⋯⋯自幼好学，好读书⋯⋯补弟子员，旋中同治癸酉（公元1873）科举人，授开州学正⋯⋯素知医，诊药兼施，活人甚众。年三十六卒于任。

“开州”在蜀地，民国后改开县，现为重庆市开州区。

     

再有，满清嘉庆十六年(1811）《同里志》署名“周之桢编纂”，简介云：周之桢（1769-1832后）字邦英，江苏吴县松陵人。诸生。纂《同里志》，著《省庵吟草》六卷。”“诸生”是经考试录取府、州、县各级学校，包括太学的生员。有增生、附生、廩生等，统称诸生，亦称“儒生”。《省庵吟草》六卷并注明是上海图书馆藏清道光十二年（1832）稿本。                                              

又从《陕西书院·宏道书院》一文中获悉：“道光十年（1830）督学周之桢重修并作记。”“督学”又称“学政”、“视学”，乃“提督学政”的省称，由朝廷在六部侍郎及京堂、翰林、科道、部属等京官进士出身者中简派。据此，道光三十年督学周之桢，倒是有可能是嘉庆十四年（1809）江西新城进士(不知钦点翰林否？)周之桢，但这也只是联想推断。

     

前述种种，加上遵义举人周之桢、吴县“同里志”周之桢、陕西督学周之桢，“坐实”的周之桢增加至七位，但目前所知这七位周之桢，皆没有“榦臣、幹臣、干臣、干斡”的名字别号，想此七位周之桢皆非予之“金钗”诗堂上的“榦臣周之桢”。

署印“榦臣周之桢”的二件拍品

除了予手上的“金钗”诗堂上的“榦臣周之桢”，另从“雅昌艺术网”中查得两件署印“榦臣周之桢”的书法拍品，一件是行书四屏，2012年1月杭州浙商投拍，拍卖公司注明“台湾回流”，并注明一书家简介：“周之桢，清代书画名家，江苏常熟人。字干臣，号东溪。善画山水，临摹宋元名迹。”还为作品作以释文：“壬辰仲冬，书为兆成仁兄大人大雅之属，干臣周之桢。钤印：周之桢印（白）、干臣一字少占（朱）。”另一件是幅“欧底赵面”的楷书中堂，书录《朱柏庐先生治家格言》，款印：“壬辰首夏，古歙后学榦臣周之桢敬录。”钤印“周之桢印”白文、“榦臣囗字少占”朱文。朱文印第三个字“一”不太标准，据整体印面的章法，似不标准的“一”与“少”为一个字，即“幹臣字囗占”，查阅了不少古文篆籀辞书，又请教过几位方家，亦未得出此印上是什么字？再者，从署款中又冒出来个“古歙后学榦臣周之桢”，再次一头雾水。“古歙”安徽歙县的别称，再添一个歙县周之桢。总之，费了这么多笔墨，仍是未确定“金钗”上“榦臣周之桢”的辞条，拍卖公司提供的“常熟周之桢”未知出处？虽是注明“江苏常熟”，还有“干臣”的字，但与湖北汉阳“榦臣周之桢”仍联系不到一起，归根结底，“金钗”诗堂上“榦臣周之桢”仍是疑问重重，难有定论，暂还归属“查无此人”吧！

     

下面来说“金钗”诗堂书法。《黛玉葬花图》上题了一首双调的词，曰：

岂有成言，何曾失信，信在群花，含苞吐萼，暗里换年华。二十四番风动、风风到海角天涯。君须记，小寒谷雨，始末无差。消息报窗纱，将五日分为一候，增加花姑，黄氏细意剖萌芽。我借主春幡，五两轻轻展，纸上云霞。漫劳你，生香活色，拍入红牙。

此词前阙45字，后阙48字，总字数是“满江红”词牌的字数，但声韵未依“满江红”格体。词意是：既然有了订约成议，何故失信(有贾宝玉、林黛玉“木石前盟”意)？在群花中的表白，花草含苞吐萼作为见证，背地里暗叹流年易逝。二十四番花信风，即使吹到天涯海角，也好似近在咫尺。你可要记住，不拘是小寒、谷雨（谷雨的河水称为“桃花水”，寓示“黛玉葬花”在河边葬的桃花），始终未有差异。东皇传来春的消息至窗纱(《红楼梦》第四十四回“牙牌令”其五曰林黛玉：“左边一个‘天’——良辰美景奈何天。中间‘锦屏’颜色俏——纱窗也没有红娘报。”明末清初彭孙贻《去年此日》有绝句：为报东皇好消息，南枝含乳上窗纱)，将五日分为一候（“候”是古代气候学上的一种基本单位，在二十四节气中，五天为一候，三候为一气。三个“一候”恰好是十五天，正好等于一个节气的长度），多增添花姑（花姑是神话传说人物，统领群卉，司天和以长百卉），黄氏(伏羲身边的官名，黄龙师的后裔，以先祖官称为姓氏，称黄龙氏，简称黄氏）细心的解剖萌芽，我借着立春的良辰美景（林黛玉在第四十四回行酒令时，不小心说漏嘴《牡丹亭》中的艳句“良辰美景奈何天”)，喜插春幡(旧时于立春之日，或挂春幡于树梢，或剪缯绢为小幡簪于头上，以示迎春之意。《红楼梦》有这样的描述：“那些女孩子们，或用花瓣柳枝编制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了彩线系了，每一棵树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男女配成一双轻轻展现出来，用美丽的云霞，漫劳你把香味浓郁的花卉，用檀板拍打吟唱出来（《红楼梦》：“舞女们答应了，便轻敲檀板，款按银筝”)。 

词左的署款钤印，文章开头已经已有所述。

《黛玉葬花图》诗堂14X23cm

在14X23cm的粉色宣纸上，书家工楷书写了一百多个字，不拘笔笔不苟，且用笔抑扬顿挫，很是谐畅。书法欧阳询的笔意较浓，辅以颜真卿早期楷书的韵致，入笔出锋偶带些许唐人写经的笔趣，行笔颇现游丝牵带，故跃出了清代翰苑书坛颓废的“馆阁”习气，虽很显工整，但未至圆滑呆板。书写时间“己丑”不知具体哪一年的己丑？上款“荫庭”查得出的有祝椿年，伊字荫庭。祝椿年约1861年出生，卒年不详。顺天府宛平(现属北京市)人，清光绪十七年（1891）举人。清末几年官学部主事，京师督学局科员，迁总办等。入民国，受蔡元培之命，负责接受学部督学局，旋任北京教育会副会长，京师学务局通俗教育研究会副会长。民国六年任京师劝学会长，十三年任京师学务局副局长，十六年任故宫维持会会员。有载约在民国十六年去世，未确切。祝椿年与光绪甲辰进士周之桢皆官清末主事，入民国又皆在教育界行走，如果是此周之桢的书法，上款署“荫庭”倒是非常可能的，只是此“周之桢”未查得到“幹臣”的字号。

     

画留在最后再欣赏，下面接着说《湘云眠芍图》上的诗堂。此诗堂与上述同样尺幅，仍是填了一首双调的词。计113个字，仍未按传统的词牌押韵：

容如月华，如雪盘儿，小塔盆中，缀对芳卿，忆芳名，杨妃醉也。宫粉两边明，而今露洗胭支面，莺飞来，不相见，看溶溶，看濛濛，放下晶帘，魂在晓云中。    摹嘉树，思嘉树，百年手植人何处。到今来，到春来，风流玉茗，终自有心开。有心一个瀛洲客，不许红尘梦中识。是琪花，是瑶花，㽜在人间，装做上清家。

此词前阙56字，后阙57字。词意是：如花一样丰美，如雪一样肌肤的容貌。盆中的花并蒂而芳，回忆名字，是“醉酒杨妃”(宋僧惠洪《冷斋诗话》载：唐玄宗登沉香亭，召杨贵妃，砸巧杨妃酒醉未醒，高力士使侍儿扶持而出，贵妃仍未醒，鬓乱残妆。唐明皇见状笑道：“岂妃子醉，直海棠春睡耳”)品种的牡丹花(牡丹花又名“木芍药”)。珍珠粉抹在明碧的脸颊，面容像清露洗过的胭脂般的面庞，美丽的黄莺飞来也不想见，看溶溶月色，看濛濛雾露，放下水晶帘子，魂魄似在清晓的云雾中。 手抚心想佳美的树，百年之树仍在，但人不知去了何处？如今春来，风流的玉茗(山茶花的别称)终于有心开了，让你去做一个神仙般的瀛洲客，不去问梦那红尘中的事儿，不拘琪华、瑶华，婉如在人间，假装是上清家（白居易《梦仙》诗：“人有梦仙者，梦身升上清。”道家有谓“三清”之境）。

《湘云眠芍图》诗堂14X23cm

这首词，因为提及“杨妃醉”牡丹(木芍药)花名，点明了史湘云的“眠芍”。词中上阙之“胭支面”(胭脂亦称胭支)，《红楼梦》八十回本保留“脂砚斋”评语，简称“脂评”，“脂砚斋”红学界有“史湘云当隐寓脂砚斋”之说，所以词中“胭支”有寓湘云者。关于“胭支”，《红楼梦》第二十一回：“（宝玉）顺手拿起来赏玩，不觉又顺手拈了胭脂，意欲往口边送，因又怕史湘云说。正犹豫间，湘云果在身后看见，一手掠着辫子，便顺手来‘拍’的一下，从手中将胭脂打落，说道：‘这不长进的毛病而，多早晚才改过！’”

      

这首词写意史湘云，借了杨贵妃醉酒后的憨态可掬来比喻史湘云酒后的天真可爱，因为，杨贵妃和史湘云，文人笔下皆称为“睡美人”矣！                                                                

辛丑新春佳节期间于空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