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南柯,不过一梦

【你如南柯,不过一梦】

作者:白晓语
01
青云山的楼阁高耸,飞阁凌云,白声声所在的阁楼就处于在茫茫的云烟里,烟波浩荡,云海中折射着暖光,一片光明,当真有种身处仙境的感觉。
他身穿一身白衣,端坐在案牍前,明明就生了一张俊逸儒雅的脸,此刻脸上却愁容渐染,案上一张素白的宣纸,静待画染,他举笔,却迟迟落不下去。他明明是天下闻名的大画家,可以笔墨纵横,画天下山河,可以浅描淡绘,写人像虫鸟,万物恍若尽在他的手中笔下,可是老天偏似要与他开玩笑,这天下却始终还是有他无法描画之事!
缓步走向窗台,轻推窗棂,云海之外的远方是一束灿烂的艳阳,白声声转念一想,抿唇一笑,他回身落座,将这壮观的云海之境诉之笔下,却见寥寥数笔便已勾勒出了一个生动的云海之廓,笔墨纵横之间,分明是黑白的水墨画却惊人地把云海翻涌奔流的雄大表现得活灵活现。
正要为这云海天光图落下最后一笔之时,脖子却骤然一凉,还没来得及反应,余光瞥见的匕刃又压着脖子移了几分,白声声眉间轻轻蹙了下,还没等那不速之客瞧见,有舒展开了,身子没动,手上却在从容地在宣纸上添着笔墨,姿态优雅儒润得令来人不禁咬紧了唇,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最后一笔落下,他仍挺着身子,缓缓开口:“在下白声声,初到青云贵地,除了引路小道之外,还未曾与人来往,不知何时得罪了仙家。”周南柯长睫微颤,一脸憎恨地看着他的脸,白声声不知自己风轻云淡地自命清高的样子早已够他死一万次了,周南柯握着匕刃的手紧了又紧,转念一想,如此轻易让他死掉,如何能平息自己咬牙切齿之怒?
“少说废话,不想死就给我起来!”周南柯冷声道。
“仙家别急,且待我收拾好笔墨纸砚再随你而去!”白声声不徐不疾的收拾着,“别处的笔墨,我怕用不惯。”
“哼!”周南柯望着他那般从容淡定的模样,心中的怨恨更是涨了又涨,盯着他干净柔和的侧脸,冷冷讥诮,“言和上仙,在我面前又何必惺惺作态?难不成是你贵人多忘事,把我这个故人忘得了个一干二净?”白声声没看见,那一刹,周南柯明亮的眸子里泛了红,满面嗔色。
白声声手上一顿,目光远远,许久不作声,似是听出了她言下的不甘,又像是无故出了神,好一会儿,他停下了收拾的动作,波澜不惊地轻轻一笑:“如此——仙家怕是找错人,在下白声声,是一介凡夫,并非仙家口中所念的言和上仙。”他脸上从容,语气平缓,就如同真真是她找错了人,连匕刃都在不知不觉移开了些。
“言和!”她对着他,喊他的名字,眼前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应该是认错做人了吧,如他所说的,他只是个凡人而已,而他是法力无边的言和上仙啊!
“言和!”她又唤了一遍,轻轻缓缓的,带着深深的怀念和眷恋,还有缠缠绕绕的悲伤,有点像窗外奔腾的云海,剪不断理还乱,说不清道不明,却深深沉沉地存在着。
白声声望前方,长睫微微颤着,眸子里有异样热烈的光在闪烁着,他轻轻咬着唇,心里有个疯狂的念头在升起,在周南柯看不到的他的眸子里,热烈的眸光,正逐渐变得氤氲,白声声合上了眼,认真地聆听心里那个想法,看看她,一定要把她画下来。
他缓缓转头,温和的目光即使是在看见她身后的五条雪白的尾巴时也未曾有过丝毫改变,周南柯在对上他的目光时,突然变得恶狠,又把匕刃压上了他的脖子:“还敢说你不是言和!”
02
白声声还是被绑了,但是这似乎对他并无多大的影响,因为他带了自己的笔墨纸砚,他可以作画,只是,他画不出来,每当举起笔,他便不知如何下笔,仿若天意弄人,此刻,除了他画不出来的,他却什么也不想画。
周南柯来到牢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白声声提着笔,轻蹙着眉头的样子,这一幕看得她甚是解气,就连近来因为与仙道的战事而变得郁闷的心情也变得舒畅了。
“哈哈哈,言和,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大神仙吗?今日如此窝囊?”他听了她的冷嘲热讽,也不恼,儒雅的放下笔:“尊主,在下已经说过很多次,在下白声声,并非你口中的言和大仙。”“哼,还狡辩,你若不是言和,青云山怎敢煽动天下仙门不顾一切围攻我妖界?”她盯着他,咄咄逼人地说,明明应是笃定的言语,可她的神色却像是在说服自己。
“尊主法力高深,我是人是仙,尊主应早已看在眼中,何不把我交出去,为妖界免去一场浩劫?”“啪!”白声声的淡淡的话音刚落,周南柯却忽而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声色俱厉,居高临下地怒视着他,“贱人,你休想掏出我的手心!”说完,拂袖而去!
很久很久,白声声才咬着唇缓缓抬头,又提起了笔,毫无意外地又停在了半空中,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方才才见过此时又不知如何下笔?
“啪!”一滴清泪滴落,没人知道这滴泪里包含了多么漫长的痛苦和落寞。
03
白声声时常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是旁人,在看一场仙妖大战,战场上,天地变色,雷霆轰动,血流成河,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用尽全力地拼杀。
他看见两道耀眼的光芒从深黯血色的地面直冲天际,在火红的晚霞中,他看见那只狐妖露出了九条柔软的尾巴,在夕阳之中熠熠生辉,在旁人看不到高处,他们没有生死相搏,就只是平静地对望着,看过不少话本的白声声知道,彼时,他们眼里那种炙热的目光叫爱情,那个场面很是浪漫,若是没有后面的事情,白声声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这天下间也有他画不出来的东西。
一场神仙和妖怪的爱情已是不得安生,更何况,触犯禁忌的还是天界的战神和妖界未来的妖尊,战争持续了很多年,战果却迟迟悬而未决,免不了惹人生疑,后来战场上双方主将被换,换下来的人一个回到了青云山,一个回到了妖界。
妖界的最后一道屏障外,一群仙风道骨的道人踩着彩色的云凌驾在空中,阵前有个白发苍苍的青衣老道人在叫阵,声音沉稳威严:“妖尊,快把我爱徒言和叫出来,省得坏了这来之不易的千年太平。
“哼!确是不易,叫你费尽心机联合你那贱人徒弟设局坏我修为。”周南柯笑的癫狂,当年她是有多蠢,才会相信爱情,才会相信他会为了她,不顾世俗。
她永远忘不了千年前的那一天,他竟只身来到妖界寻她,望着他那张坚定的、不顾一切的脸,那个时候她天真的以为,她是幸运的,即使她是个妖怪,月老也为她牵了一天长长的,顶好的红线,所以她含羞带笑地任他牵起了自己的手,同样坚定地随他杀了出去,即使老妖尊一直在叫骂着阻止她离开,可是,彼时,这个叫言和的心上人就是她的所有,占据了她一整颗心,她哪里还会理会其他人的言语呢?
在那个悲伤的梦里,白声声看着她一步步走向心爱之人所布的陷阱,她傻乎乎地沉浸在他为她编织的温柔里,叫也叫不醒。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出了妖界,青云山的数百位仙道早已在人间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她。
他们用写满了无情符咒的钩子扣住了她的琵琶骨,那个曾经被她娇羞地叫做言和哥哥的大神仙,提着剑,一剑一剑地砍掉她的尾巴,他有过迟疑,但更令他害怕的是人言可畏,他曾经是云端之上仙道的表率,后来师父说他走火入魔,师兄弟四下七嘴八舌地议论说他是妖道,仙门以他为耻,他被关进锁妖塔,妖言更是惑众,连妖都对他冷嘲热讽,简直放肆。他本来就是高高在上的人,如何能低下身来?所以他答应了师父的提议,向仙门证明,他与传言中妖女好无瓜葛!
她哭着喊:“不要啊,言和哥哥,不要!”悲惨的叫喊声响彻天地,好像天都要被喊塌了,白声声第一次觉得呼吸很困难,好像自己快要窒息了。
“言和,哥哥,你不是爱我的吗?”“你是骗我的?!为什么”
……
“言和,你这个贱人!”她每一声叫喊都混着血与泪,爱得有多深,就有多残忍。
“不要,不要伤害她,不要伤害她。”眼泪止不住地哇哇往下流,白声声拼命地跑过去,却始终无法跑到她身边替她挡下那些无情残忍的伤害,只能无力地看着她因为爱错了人而变得冰冷狠历。
他们羞辱她:“哼,什么天下无敌九尾狐,邪不压正,最终还不是败在我仙门脚下!”周南柯趴在地下一动不动,像死了一般,他们嬉笑够了,也就拂袖而去!
许久,她翻过身来,神志不清地念着:“言和、贱人、贱人……”声音越来越小。
那一天,她的天塌下来,他的天也跟着她的一起塌下来了。
04
仙妖之战又一次打响,后来,仙门就再也没有向周南柯讨要过言和,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妖界牢房里的人根本不是言和,又或者救言和本来就是他们向妖界开战的一个借口,再或者二者兼有。
一开始,周南柯给过白声声离开的机会,但是他反常地带着挑衅的语气问了她一句:“怎么?不恨言和了?”周南柯猛地用力捏着他的脖子,冷酷地打量他:“你这是在找死?”白声声认命地闭上眼,周南柯却在他快要断气之前松了手,他睁眼,见她张狂地笑着:“哈哈哈!”白声声脸上一阵湿热,她竟疯狂地舔了他的脸,然后凑近他耳边,痴痴狠狠的说:“不走,那以后就留下来陪我玩吧。”
周南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见白声声被自己教训得可怜兮兮的模样,竟十分满足,每次和青云门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斗完法,她都会去找白声声,把他打得鼻青脸肿,看他像狗一样瘫死在地上,那是她得意的事情,而白声声也真真像她口中的贱人一样,任她拳打脚踢,不哭不闹,闷声受气,她甚至都快忘记了他是个人。
直到——“啪啦”周南柯不小心踩碎了他的右手,那一刹那,他张大了嘴,拧紧了眉头,像个小乞丐一样,低着头,看着自己碎掉的右手,黄豆大的眼泪跟珠帘似的,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却怎么也哭不出声,他跪在地上,周南柯居高临下地站着,如雨的泪水从他脸颊流下,隐隐觉得有点反常,却还是只当他是一次平常的发泄,此刻意兴阑珊,便冷然离去。
牢房里,白声声的心好痛好痛,痛得似已经碎开,碎得尖锐,刺的他肠穿肚烂,有种孤独感想汪洋一样淹没他,令其呼吸艰难,世上好像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再也无法作画了,眼前一黑,此刻他只想死。
周南柯再次见到白声声,是三个月之后。妖界输了,她输了,生死一线的时候,她第一时间的竟然是带着牢里的那个凡人逃跑。
“啊!”她想去牵他的手,却只牵到了一个空荡荡的衣袖,电光火石之间,她好像想到了什么,那一声“啪啦”再次在她耳边回响,那一瞬间,她想起了他那日的锥心刺骨的痛苦,眼眶里涌满泪水,她说:“贱……声声,对不起,我会补偿你的。”
他看着她拼命地带着他一路奔忙,眼眶渐红,他淡淡地说:“放我走吧,我又不是言和。”“你说什么?”周南柯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泪水往下滑,一定是我听错了,他怎么会走呢?我打他骂他都没走,这会儿……她看向他空荡荡的衣袖,那一声“啪啦”尤为刺耳,周南柯哭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无妨,已经过去,如今不疼了。”他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彩色,淡然地说。
他一步步往回走。她在身后哭得失声,嘴边有什么要说的,却始终想不出来要说的是什么,只觉得生命中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一点点逝去。
白声声回到青云山,只有这样,青云门才会停止对周南柯的追杀,他们以为他会顺他们的心意来,但是,他是白声声,他不是言和。
他是会保护周南柯的白声声。
当初答应青云山的邀请上山,就是为了邂逅她这个画不出来的梦中人,青云门以为他会和她不顾一切的逃亡,却不知,他会选择回来。
05
没上青云门之前,他有个心愿就是带着笔墨纸砚,游遍名山大川,画世间山河秀美,千红佰媚。
遇见她之后,他想与她一起去,后来他碎了手,眼前一黑,失明了三天,才想明白,或许自己是那个坏人的转世,所以即使转世了也不配吧!
五年了,周南柯,你藏好了吧。
青云山一座苍翠的山峰上,一个孤独的身影忽而坠落,纵身名山大川。
06
人间。
原来,他的画是那样的美丽,画摊前,一个姑娘满眼通红,含情脉脉地望着一副有些陈迹,落款处印着“白声声”的泼墨画。
在人间,有一只五条尾巴的九尾狐在找他呢!
07
再相遇?不相见?
他想说,我不是言和。
她想说,我爱你!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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