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落了一地

周末,应邀去平铺,说看茶花去。家门口的风景,说走就走,出了县城往东南方向,一会子就到。

细细想来,平铺这个地方,来来回回,数不清去过多少次了。早年是刚刚参加工作,我们的工作性质就是,面向农村,查病治病。那时候年轻,遇到偏远的村落,主动请战。平铺有几个村庄,边远,贫穷,人烟稀薄,被我们称为,繁昌的西伯利亚。

下乡工作,完全靠两条腿走路,往往是甩开膀子走了很久,见不到几个人。插秧耘田,水稻扬花,麦子熟了。或是一根老掉的丝瓜,悠悠地挂在了电线杆子上。你用审美的眼光来看,这不是一派田园风光么?可是这里的村民没有其它收入,终日只能在黄土里刨食,看见落后的生产力,也是心有戚戚。我们自带被褥,一般都是睡在队屋里,有时候隔壁就是牛棚或者鸭棚,气味冲鼻子。还记得卢医生说:哦的个乖乖——呀,大清早一群鸭子扑啦啦都从我头顶上飞过去了。卢医生有隆重的合肥口音,配上惊愕的表情,说出来特别逗人。

那些地名,至今我都能随口说出一串来:官塘、山河、龙岗、新牌,蔡铺、茶冲、郭仁、寒塘。尤其这个寒塘老让我走神,这么个闭塞的小山村,什么时候什么人?给取了个这么迷人的名字?《红楼梦》里有一回说,中秋的晚上,湘云和黛玉对诗,从轻寒风剪剪,良夜景喧喧一直对到最后,最后两句也是最好的两句,就是“寒潭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平铺的寒塘和红楼梦里的寒潭,肯定是扯不上关系的,可我一个人走在去寒塘的路上,嘴里还是不断地念叨:寒潭渡鹤影、寒潭渡鹤影,那正是杏子熟了的时候,走到一个山嘴子旁边,四周空无一人,忽然咚的一声,什么东西砸在肩膀上了,一低头,脚下竟然落了一层金黄的荷包杏子,呵呵原来是被杏子砸中了!随手捡起几个,好吃得很。

近些年,呼朋引伴,还是一回回去乡村,足迹和过去重叠。乡村还是那个乡村,乡村又已经不是那个乡村了。毛毛虫已经生出了翅膀,引得一拨一拨的城里人去住民宿,看山看水,看花看月,呼吸那里新鲜的空气,城市乡村互惠互利。

我们经常是,人都坐在车上了,目的地还没明确呢,想来想去异口同声,那就还是往平铺吧。

说平铺历史悠久,不是虚的。那里有3000多年的万牛墩商周时期古墓群。关于这个地名,老家平铺的李先华教授有一年回国,在饭桌上说,万牛墩不是一万条牛的意思,是站在高高的墩子上望一望,望自己家的牛有没有走远,我有机会的话可以跟有关部门说一说,应该是叫望牛墩。李老师满头芦花,去美国多年,说起家乡的万牛墩,还是一片深情!我也曾经偷偷写过几句歌词,峨山哎青青哎峨溪长,繁阳哎春谷好地方,门前万牛墩哎,牛儿撒欢,苍天厚土哎,先人守望。

去平铺,一路可圈可点。新牌有桃园,年年桃花节,看桃花,桃花依旧笑春风。接下来去茶冲的纸鸢香草农庄。一条山脉植被茂密,似画了一条弯弯的弧线,把个纸鸢香草拢在怀里。庄园里的薰衣草、马鞭草,玫瑰、德国甘菊连绵一片,人往那里一站,女人都是妖精了。一说薰衣草,你就想起普罗旺斯。现在根本就不必了,再说,普罗旺斯又不是你想去就能够去得了的。本乡本土的平铺,你就站在纸鸢香草的花海里,拍拍照,一样有时尚杂志的感觉。

汉华园的梨花、桃花、茶花的图片,全都藏在手机里。这一带丘陵地貌,山都不高,远瞅形似一个一个土馒头,油茶开花的时候,芦花也正白,拿着手机随便框,无一不是好风光。再配上几行文字,发个朋友圈:茶花在侧,芦花在侧。白云在上,芳香在上。落花忍踏心愈洁!

油茶开花漫山漫坡,层层叠叠。油茶花是素净的,叶子苍翠花朵洁白,真是花样的年华,月样的精神。我们穿行其中,风摇树动,新香袭人,头一天又落了雨,稍不留神,轻轻一碰,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反正我是真的在茶树下躺了下来,有意让花瓣落了一身,不怕你笑话,心里想着史湘云醉卧芍药茵呢。一地茶花,不忍下脚。主人说没关系呀不要紧,不怕它落,花落了就结油茶果子,油茶果子提炼茶油,是不错的美容护肤佳品呢。

晚上,主人魏红热情留晚饭,鱼是门前池塘里的,韭菜摊饼,猪头肉切成白银,吃过了,聊天不止,丝毫没有急着要走的意思。我一个人走到屋外,鸟叫的声音真好听,发现黎明站在水塘旁的柏树下,举着手机,天都擦黑了怎么还在拍鸟啊?不,我是在给鸟录个音,我要把它叫声带回家。

两个做饭的阿姨也在廊下说着话,耽误她们回家了,对不住。问她们家有多远,不料却笑呵呵说:没得事没得事,半个时辰,老大的月亮,闭着眼睛都能走到。她俩的神情让我想起古人说的,仓廪实而知礼节。日子好了,人的精神面貌会跟着好起来。我脑子一热,秘而不宣,分别拥了拥她俩壮硕的身体,我想接一接这方水土的地气。汲取她们身体里的能量。

我晓得,今晚可要省下半片安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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