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虚构的马关 ‖ 窦小四
可 以 虚 构 的 马 关
文/窦小四
这得从《死恰的素素》说起。
发文大概一个月以后,就有一个读者给我留了一句令我惊骇,然而在惊骇之余却不得不深思的话:“素素,你还好吗?”
他以为我笔下所写的素素,是我自己。
在看到那句话的第一个瞬间,我觉得荒谬,不可思议的荒谬,然而,旋即,我陷入了沉思。
几年后,也就是今年的七月份,远在山东的袁老师就来和我说话,他的话验证了我的沉思。
他说:“小四,我终于明白了,你的文字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喜欢。”
我说:“为什么呀袁老师?”
他说:“因为,我,在我的现实里,看到了素素。”
我说:“袁老师你继续说。”
“她的丈夫,和你文中的素素差不多坏,差不多无用,所以,素素的生活,可想而知,也就差不多艰难,差不多苦楚,她的心也差不多时时感受着冰凉,然而,她和也素素一样,在明知着这种种不幸,却还不愿意离开,她那个所谓的丈夫。”
“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呢,就是,小四,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为什么有的文字,它会成为经典,就是因为它写出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某一个群体。”
“嗯,继续。”
“放眼望中国,甚至世界,女性世界,这样的女人,身处在这样的境遇里的,却依然热爱那个其实是造成她自身不幸的男子的女人,比比皆是,什么阶层,什么职业,什么身份的都有。”
在袁停止说话的那一个静默里,我热泪盈眶,一为世上有知己,二为这普天之下的素素。
这可以说是自从《死恰的素素》发表以后最贴切也最深刻的一次谈话,然而,质疑和询问其实从未中断,甚至有个读者义愤填膺地说:“我要去找她,替他的丈夫把她找回来。”当然,最多的读者,其实就特别想知道“素素”是否实有其人,而她的事,是否实有其事。
对于这个问题,我依然不去置可否。
我只想说,素素的原型,她在马关,然而,素素的命运,却远在全中国,甚至全世界,她只是一个这一个类型的女子的代表。
所以说,《死恰的素素》是我在不止一个女子的共同命运上,发现了存在这样一个群体,并且存在着这样一个问题之后,通过文学的笔触,所塑造出来的一个典型的人物,她是她,而她,又不是她。
为什么不实打实的写?一定有人会这样问。道理很简单,邻居家发生了格外的事,你不可能一五一十地去把它说出去,还真名真姓,这是做人的厚道,也是自保,宫斗剧告诉我们——知道别人的秘密,其实是危险的,关键,我没有那么无聊而琐碎。
当然,这个是个极其低处的缘由,它并不构成我之所以虚构的唯一缘由,如果我写素素的本意只是家长里短,相较之下,我肯定会选择闭嘴。
高处的缘由是什么?是惊醒人们思考,思考人的,思考自己的生活和命运,思考之后,寄希望于可以改变,已期活得好一点,人,只有此一生。
可是,其实,话说得更透彻无情一点,我们的现实生活中,“男版的”素素,其实也挺多,柏拉图就是一个啊,托尔斯泰就是一个啊。我们每一个人,其实,当我们静坐,反观内心,审查自我,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点素素的影子,那份单纯,那份偏执,那份隐忍,那份明知不可而为之的不死热情,那份辛苦,那份难以言说……
然而,生活是碎片,是布料的碎片,你要把它经过画图,设计,裁剪,和缝制,以后,它才能成为一个有美好外观却又有实质灵魂的东西,呈现在公众面前。
文学也一样,所以就,在有了一个现实的基础和依托之后,就需要虚构和进行艺术的处理。
开头问我那个话的人,他是马关人,他的看似荒谬,却其实深刻的问话背后,连带着出来的一个问题是——马关人做人的实在——是什么,就是什么,从来都是一五一十。
然而,我想说的,文学的虚构,它和生性朴素的马关人普通意义上所理解的“撒谎”和“胡编乱造”其实有着本质的区别。
我们必须真诚地生活,可是,对于艺术,我们完全可以更自由,因为在那自由里,又更加美好的东西。
看到过一些马关本土的写作者,他们和我一样,用雪潇老师的话说“把虚构冷落得衣不蔽体”,都在写实,都在一五一十的记录。
然而,其实,不单是文学,文学之外的马关,其实是可以虚构的。虚构是为了更明了、更深刻、更言简意赅地呈现、挖掘、说明、讨论、解决问题。
而且,毫无疑问,虚构了的马关的人和马关的故事,一定会有一个更加广阔的空间和天地。
就像我的新书《无尽的白雪》里“虚构与追忆”那一章里,涉及了虚构的两篇,一篇是《无尽的白雪》,另一篇是《出马关记》。
和《死恰的素素》发表之后一样,依然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转转婆婆是真的有其人其事吗?”,“《出马关记》里那个白皙脸庞黑头发的女人,她后来到底怎么了?”
我只想说,那样的老人,有,那生了的孩子死了之后塞进炕洞的事情,有;那样的白皙脸庞黑头发的女人有,而那场白雪中的辱骂,是我亲眼所见,她怀中也确实抱了一个眼珠乌黑的小男婴。
然后,骨头是这样,外衣是虚构。
文学,它不只是讲故事,我想表达的,是对生命的疼痛,是对我所看见的那些各种人生命中的隐忍,不幸,抗争的深切的爱和痛,还有人性的美好,或者不美好,那样斑驳,那样扑朔迷离。
我是个再地道不过的马关人,我在马关生活了二十年,在这二十年当中,我只去过三次阿阳城,两次龙山,跟着姐姐去过三五次梁山,一次兰州,所以我无比深刻地了解马关人的实在,马关人的朴素,马关人的一五一十,马关人的拘谨,马关人的谦卑,马关人的不张扬……,而这些,就是那些拿起笔写马关,却和我一样,不虚构,也无法虚构的原因,我们的骨头里是真的,是实的。
然而,我在惊醒和觉悟之后,我是想告诉那些写马关的文友们,马关其实是可以虚构的。从来都是:“诗言志,歌咏情,文,贴近苍生。”其实不只是文,我天然地觉得,我们写诗和歌,每一种文学样式,都要贴近苍生。
贴近苍生,看见人,看见人间的悲欢和疾苦,再加之以文学虚构的艺术处理之后,让我们的马关故事,以更加美丽和深刻的模样呈现在世人面前。那么,我们所写的马关,我们所写的马关的人和事,就会和莫言笔下的高密东北乡一样,贾平凹笔下的商洛城一样,也就会和王安忆笔下的上海弄堂那风情流转一样,成为能够流传和能够留下来的符号性的东西。
马关的曾经,很贫瘠,马关的曾经,很落后,马关的曾经,也很苦难。然而目下,国运昌盛,在这国运昌盛的巨大的福祉的庇护之下,我们的小小的马关,物质上,也一同变得富有,富有而时尚,紧跟住了时代发展的步伐。
我们不缺粮食了,马关人,我们就应该树立自己的精神。
或许,那些用尽了世间所有美好词语的美好品质,从我们的祖先算起,就早已天然地存在在、也传承在我们一代又一代各种面孔和各种姓氏的马关人的骨血中,可是,存在是一回事,用文字,甚至用更多的艺术姓氏,包括绘画,雕刻,建筑,民俗,歌谣等等把他们记录和更加深远地流传下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而这“另外一回事”,是和那美好品性和故事的存在,是同样重要的事。
我知道我的微小和浅薄,根本不足以对谁多说什么,或者多多嘱咐什么。
可是,我是马关的女儿,永远的马关的女儿,所以,为着我的故乡的能够被看见,能够被发现,能够被审视,能够被挖掘,能够被流传,能够被记住,能够更好地前行在将来的道路上,所以,我就斗胆说了今天这一篇简直有些语无伦次的,不知轻重的话。
我只身希望,今天依然生活在马关的人们,还有许许多多漂泊在马关之外,这个庞大中国各个角落的,甚至是世界别国的马关人,我知道你们都和我一样,思乡,也热爱家园,那么,就请大胆的,用你们所已经具备的天赋和力量,大胆的记录,塑造马关。
在你们以各种艺术形式真诚地记录马关的同时,也请腾飞你们想象的翅膀,马关可以虚构,让我们共同的马关,在呈现出它的大美小爱的同时,能够走得更高更远。
其实,这不只是一种期望,也是一种自我鞭策。
这也是我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马关人,对我们马关人自己的自信,也是对我们马关文化的自信。
张川人一直都说:“马关是个文化之乡。”
所以,我想要在今天正式提出的“马关文学”这个概念,其实是早已存在的。我希望,我们这个早已存在的“马关文学”,能够在所有马关人的热爱、重视和付出里,呈现出它神态各异、流光溢彩,甚至是能够传世的好经典。
因为说到底,不管这个世界有多么庞杂繁富,也不管艺术(包括文学)的殿堂是多么奇巧夺目、瑰丽璀璨。而“人” ,作为一个这个宇宙中生存的一类生物,不管他们的国度如何不同,肤色如何参差,面孔如何各异,深藏在所有同样流动着的红色的血液,是一样的,那么也就意味着,所谓“人性,”从来也都只是“大同而小异。”
所以,不管是人,还是事,马关的,也是中国,所以,马关的,也是世界的。
所以,我们要大胆写实,但是,我们也要大胆虚构,我多么希望,能有那么一天,至少在中国文学史的课本上,会有“马关文学”这个概念出现,那时候,我想,我们所有的马关人,都会觉得非常骄傲,非常自豪吧。
后记:
我比任何人无比深刻地明白,我以一己之太过普通和微小,说这些话,极其容易遭人诟病,“真是恬不知耻,不知天高地厚”可是,诟病又如何呢?如果一个快四十岁的人还不知道“避嫌”,那他肯定就是个傻子。
然而,我更想说的是——“持身太皎洁”是我所早就明白的道理,却是我永远不能真心去爱的世故,就如同小的扬善,它不是炫耀,它不是邀功,这些浮丽的东西,有什么意思呢?
我所一心期望并且一直在努力做着的,不过是用纯洁增加纯洁,用温暖增加温暖,我相信,什么都会传染,仅此而已。
作者简介: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有文学综合集《雪落在马关的村庄》公开出版发行,售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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