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麦客

麦客 陶浒 绘
临近夏收,我回到乡下老家,徜徉于田间地头,看着蓝天白云下在微风中涌动的麦浪,闻着弥漫在空气中的阵阵麦香,我的思绪剥茧抽丝,回到了从前,眼前浮现出昔日收割的场景。
我的家乡在秦岭北部的渭河平原,这里自然条件较好,土地肥沃,灌溉便利,自古就是关中地区粮食的重要产地。在过去那个机械化程度不高的年代,农民的劳动量很大。对于那些缺少劳力的家庭,每年到了收麦当口,主人常常都会犯愁。那时,我正上初中,家里七口人,共十来亩土地,只有父亲和大哥能称得上是全劳力,我们几个充其量算小半个劳力。因此,到了麦子黄熟时节,父亲常发熬煎。
人常说:“麦黄一晌,蚕老一时。”早上看时,明明还是青黄一片,到了中午便是满地金黄,麦穗饱满欲裂了。因此,收割必须及时,否则,一场狂风暴雨袭来,就有可能颗粒无收,一年的辛苦就会打了水漂。那些年,在关中平原一带,到了收割季节,总会出现一群来自陕西商洛或甘肃陇南地区的麦客,他们像候鸟一样,靠着给缺少劳力的人家收割麦子谋生。这些人,一般成群结队地聚集在街道口等活,或者骑个旧自行车,带上铺盖卷和收麦工具走村串乡,到各村子里去揽活。按照地亩论价,割一亩麦子开始收费三十块钱,到上世纪90年代中期,慢慢涨到了八十块。他们一般是些青壮年男子,很少有女的。能揽到活干的时候,就吃住在雇主家里。
记得1989年夏季,开镰收割前几天,家里本来长势良好的麦子,被一场风雨折磨得平展展地倒伏在地,给收割造成了极大不便。父亲决定,天晴后雇上两个麦客收麦。雨后第三天早上5点多,他就到街道去雇麦客了,6点钟,我起来后,两个戴着草帽提着镰刀的麦客,在父亲的带领下,跨进了家门。
母亲已将早饭做好,吩咐父亲和那两个人洗手吃饭。听父亲说,这两个麦客来自商县,是一对父子,父亲年龄有五十多岁,儿子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们中等个子,皮肤黝黑,身体瓷实,一看就是劳动好手。他们很快吃完饭,就跟着我父亲朝麦田方向走去。而后,母亲叮嘱我提上一大铝壶开水,送到麦田去。
当我到了地头时,父亲陪着他们,每人一畦,已经割了一丈多远。这时,麦客父子正弯着腰,挥动镰刀,伴着“噌、噌、噌”的声响,麦子“唰、唰、唰”倒地,躺在他们脚下。他们用一只脚轻轻往前踢着,够一大捆时,抓起一把麦子,麦穗对齐,一分为二。然后,麦头相向,交叉一拧,一根麦绳便魔术般地挽了出来。然后,半蹲下身子,摁在割倒的麦子上,往怀里一拾、一翻、一拧、一塞,动作干净利落,一捆麦子便老老实实躺在那里了。
太阳渐渐升高了,晒得人浑身不停地出汗。麦田里积攒了一个晚上的潮气,已经被蒸发得干干净净。麦客手里的镰刀,变得轻快起来,割麦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每过一段时间,我就把开水提给他们,叮嘱他们喝点水。一个早上下来,父亲和两个麦客,汗涔涔的脸上被麦上的土,扑得活像京戏里的包公。麦客身上藏蓝色的衫子,浸透了汗水,被太阳晒干后,留下许多白色的汗渍,像驾了云似的。搭在脖子上用来擦汗的毛巾,看起来湿漉漉的。中午,母亲把饭做好,来地里叫大家吃饭。由于干的是体力活,所以,他们的饭量也很不错。吃完后,歇了半个钟头,就又准备去地里。母亲劝他们多歇一会儿,那位年长者说:“趁着中午太阳好,麦子割起来也轻快。”就又去了麦田。
等到下午吃饭时分,母亲炸了一大盆油饼,炒了两个菜,熬了些稀饭。母亲给我说:“山里人家地土窄,一年到头缺少吃的,再说,麦客出来,干的都是重活,吃好了才有力气。”
麦客父子一连在我家干了三天。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家的麦子也按时收割完了。当全部拉到打麦场上后,第二天,不作美的老天又下起了雨。父亲对母亲说:“今年咱还多亏有麦客帮忙,不然就惨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收割机开始在关中平原地区多了起来,尽管收割价格不低,但十分省事,而且还很及时。把人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了出来。这时,路上的麦客已明显减少,除了小面积倒伏较为严重的麦子需要雇用麦客外,其他都能用收割机来完成。
随着我国农业科技的快速发展,收割机在技术装备方面也有了较大改进,就算是全部倒伏在地的麦子,也能收割干净。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麦客在关中平原上就几乎消失了。
来源:三秦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