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苍穹无限（12.1）

却说那些“昭武九姓”之人，祖先乃粟特人种，历史上素以善于经商著称，而且长期操纵着丝绸之路上的转贩贸易。早在东汉时期，洛阳就有粟特商人出没。敦煌古代烽燧（斯坦因编号之Ⅻa）下曾发现写在纸上之“古粟特语信柬”数件，其内容反映了东汉末或西晋末粟特人之经商组织与活动。

南北朝以来，姑臧等地就有昭武九姓胡人建立之部落，其经商范围更加扩大，并不时为一些国家承担外交使命。到了唐朝，经商之昭武九姓之胡人常被称为兴生胡或简作兴胡，其时碎叶城（今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以东之托克马克市西南八公里处之阿克-贝希姆一带）、蒲昌海（今新疆罗布泊）、西州（原高昌国故地，今新疆吐鲁番东南高昌故城即哈拉和卓古城）、伊州（今新疆哈密）、炖煌（今甘肃敦煌县城西）、肃州（今甘肃酒泉）、凉州（今甘肃武威）、长安、蓝田、洛阳、关内道北部河曲六胡州等地都有昭武九姓胡之聚落。

唐太宗贞观四年（西元630年），东突厥颉利可汗降唐，原突厥中的昭武九姓部落随之入塞，大唐安置了这批昭武九姓。据敦煌写卷《光启元年沙州、伊州残地志》记载，唐代在今罗布泊地区有康国大首领康艳典建立的五六座移民大城镇；敦煌郡敦煌县从化乡住着昭武九姓胡三百余户，人口当有一千三四百人。在中国内陆，许多昭武九姓胡人散居各地，其聚居者往往自有统领，称作大、小首领，在战乱时期往往自有城主。就如后来安史之乱的头目安禄山、史思明，为营州（今辽宁朝阳）杂胡，也是昭武九姓之后裔。

西元六世纪中期，昭武诸国相继臣属西突厥，七世纪中期归附大唐，受安西都护府统辖，同时因开始遭受阿拉伯帝国之侵袭，多次向大唐求援，接受大唐赐封之王号，反抗大食。随着高仙芝兵败怛罗斯，这些国家开始像墙头草一样摇摆，因此大唐在西域之军事补给被一定程度地削弱。

李嗣业自高仙芝离开安西后，愤愤不平，越想越来气，常常醉酒浇愁，林氏和楚、叶二人怎么解劝也不听，众人见状，十分忧心。林氏道：“要想你们义父振作起来，除非是收复边庭，只如今高大使已入京，安西群龙无首，新任王节度使虽为人慎重，但无法服众，且并无斗志。”三人苦无良策，又担心大食兵马乘胜而来，于是派出多个密探，然后楚、叶二人又去找苏财神，看能否打听到一些关于大食国情之消息。

两人来到苏府，说明原由。苏财神道：“闻得在大食以西，有大国名拜占庭，大食人称之为东罗马帝国，该国所信仰之基督教，与大食国阿拉伯民族所信仰之伊斯兰教格格不入。此两教都是单一神宗教，各自信奉自己的万能之神，因此互不相容。最近数十年，两国在拜占庭之东、大食之西经常互相攻占，其中拜占庭败绩颇多。前不久有商客从大食回来，说起大食与我大唐之争，影响了大食在西部之战局，因此大食又将部分兵力调到西部去与拜占庭帝国相持去了。”

楚、叶二人听了甚喜，道：“如此说来，大食是无暇再来犯我疆土了。”苏财神道：“只怕短时间内是来不了了。不但如此，大食与其南方之天竺也矛盾重重。天竺人主要信奉韦陀教、婆罗门教与佛教（前两者后来与湿婆教、耆那教等合并为印度教），但阿拉伯人不断向东、南入侵，渐渐染指天竺地界，建立伊斯兰政权，屠杀当地异教徒，强迫当地居民成为信奉伊斯兰教之穆斯林。因此天竺人与大食之阿拉伯族势不两立，见如今，两国还在对立着。”

叶青道：“如此说来，大食确实暂时无力入侵我大唐安西了。”苏财神道：“苏某听说那阿拉伯原也只有二十几万兵力，只是他们信仰统一，因此团结一心，所以能打下大大的疆域，国土之大，不下于我大唐。”楚天墀道：“不意大唐之外，还有如此强国。”苏财神道：“苏某还听说，拜占庭之外，还有个日耳曼部落，也极其彪悍。此数国相互之间，彼此牵制。”楚、叶二人十分感慨，俱想：“若就在龙虎山终老此生，可真不异于井底之蛙，原来天下之大，强国林立，我大唐虽然幅员辽阔，但也只能算是东方大国罢了。”

三人又聊了一阵天下大势，然后楚、叶二人告辞而去。出得苏府，两人一路商议。楚天墀道：“青妹，短时之内，大食是不会攻打过来了，但正为此，义父无事可做，也无法再起斗志。”叶青道：“怛罗斯一战，双方兵力悬殊，葛逻禄又临危变节，致使我唐军大败，义父实在不必为此自责。”楚天墀道：“话虽如此说，但义父自与高大使来到西域，纵横天下，未尝败绩。怛罗斯之惨败，只怕不止是义父难以接受，高大使在京师还不知道如何地消沉呢。”叶青道：“也是，胜败乃兵家常事，问天下英雄，又有谁能永远天下无敌！”

两人商议，不如趁此时亲去吐蕃一趟，一来打探吐蕃人在怛罗斯之战后的动静，二来见见吐蕃国师吐罗多智，说服他与大唐联盟，在葱岭以西共同阻止大食人向东扩张。

回到李府，两人又与李嗣业夫妇商量，林氏生怕新任节度使王正见有成见，并不赞成。李嗣业却道：“皇帝坐在京城，既剥夺了高大使之兵权，又不发兵补充安西之损失，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皇帝不想要安西了，还是皇帝不想要我们了。”林氏急忙道：“老爷可别乱说，小心传出去于己不利。”李嗣业不理她，继续道：“我等追随高大使，西出京师数千里，以安西一府之兵，对抗大食举国三分之二之兵力，虽损失近两万人，但杀敌却七万有余。一将功成万骨枯，叫人寒心哪！”楚、叶二人不善劝解，只好跟着叹息。李嗣业又道：“你们也别在这叹息，令我心烦，想去就去。若能说得动吐蕃国师，也是大功一件。若怕王正见不高兴，秘密行动则可。”林氏道：“既然一定要去，且等派去大食之密探回来再走。”两人答应道：“也好。”

不久，前番疏勒派出之密探，纷纷回报，称大食守军虽占领了安西边境数部落，却没有进一步推进。楚、叶二人见大食果然不敢进逼，于是和李嗣业商量去吐蕃之事。林氏见还有一个来月就要过年，于是建议年后再动身。但楚天墀知早一日联军则可早一日收复失地，因此执意要行。李嗣业虽也想留两人在家过年，但知楚天墀所论利国利民，加之叶青也建议尽早行事，于是大家商定后日出发。因儿子尚小，叶青走不开，因此楚天墀一人前往。夫妻俩才相聚不久，又要离别，楚天墀挂念妻儿，心中甚是惭愧。

翌日，叶青为楚天墀准备好行装、干粮与盘缠，而楚天墀多方找人打听，用以规划路线，最后决定经于阗，翻越昆仑山脉，然后取道羌塘，直奔拉萨。

两日后，楚天墀出发上路。因西域地广人稀，楚天墀一路之上不怕惊世骇俗，遂打马狂奔，不一日来到昆仑山脚下。此时马匹难行，楚天墀只好放之山下，任其东西，然后徒步登山。

那昆仑山脉乃中国西部山系之主干，西起帕米尔高原（原名葱岭）东部，横贯于新疆、西藏之间，伸延至青海境内，绵亘五千余里，平均海拔在5500至6000之间，山顶终年白雪皑皑，山峰巍峨高耸，气态万千; 其最高峰乃位于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阿克陶县的公格尔峰，海拔在7700米左右。从喀拉喀什河上游之赛图拉与叶尔羌河上游之麻扎，构成昆仑山脉西、中段之分水界。西段主要山口有乌孜别里山口、明铁盖山口、红其拉甫达坂及康西瓦等，为通往阿富汗及巴基斯坦之交通要道。昆仑河源头的黑海，海拔约4300米，此处湖水清澈，鸟禽成群，野生动物出没，气象万千。在昆仑河中穿过的野牛沟，至今还留存有珍贵的野牛沟岩画，玉虚峰、玉珠峰经年银装素裹，山间云雾缭绕；位于昆仑河北岸的昆仑泉，是昆仑山中最大的不冻泉，形成了昆仑六月映雪奇观与深几十米的天险奇观。

因此地距拉萨太远，因此楚天墀选择从中段翻越昆仑山。昆仑山又称昆仑虚、昆仑丘或玉山，在中华之文化史上地位显赫，向来被称为“万山之祖”或“龙祖之脉”，乃中国神话中的第一神山。女娲炼石补天、精卫填海、西王母蟠桃盛会、嫦娥奔月与后世之白娘子盗仙草等神话传说皆与此山有关。昆仑山乃西王母之道场，而西王母之瑶池便是昆仑河源头之黑海，此处海拔4300米，湖水清澈，鸟禽成群，野生动物大量出没。

《山海经·大荒西经第十六》记载道：“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有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西王母原为掌管灾疫与刑罚之怪神，后于流传过程中逐渐女性化与温和化，而成为年老慈祥之女神。西王母亦称为金母、瑶池金母、王母娘娘等，相传其住在昆仑山之瑶池，园里种有蟠桃，食之可长生不老。西王母还养有三只青鸟，每日为其叼来各种物品。

楚天墀此时急于赶路，无暇观看景致。他一路攀登，渐行渐高，因山深不便飞奔，待登至第一座山巅，已足足花去一天时间。楚天墀遥见远处群峰林立，且一山还有一山高，若非身有要事，真想登于更高峰之上，感受“一览众山小”之豪迈情怀。昆仑山上寒冷而干燥，楚天墀但觉极不舒服，于是丝毫也不耽搁，一路翻山越岭，往南而去。

此后楚天墀脚程迅速，一路无话，于大唐天宝十一年（西元752年）正月初三，楚天墀终于到达拉萨。此时已是酉时初，但见青白色之布达拉宫在满天如火之夕阳下散发着圣洁之光芒，令人一见而生敬畏之情。楚天墀见天色已晚，于是先找家客栈，沐浴洗尘，又在客栈里打听得国师吐罗多智就在布达拉宫。

次日，楚天墀径去布达拉宫。国师吐罗多智闻其远来，派珈罗与什叶出宫相迎。楚天墀见珈罗不念旧恶，笑面相迎，大感安慰，此后楚天墀夫妻俩与其二人相交，倒成了好朋友。楚天墀随珈罗与什叶入见吐罗多智，互道久违后，吐罗多智见其俗家装束，赞道：“虽相别不久，但少侠却日益精进，他日之修为，难以限量。”楚天墀忙谦逊道：“国师谬赞了。”吐罗多智道：“少侠不必谦逊，尔等龙虎山正一派，在江湖上虽非赫赫有名，但老衲看来，却是真才实学。”

楚天墀因很少听无涯说起江湖之事，因此于江湖门派之事所知甚少，不敢妄谈，道：“晚辈从小在乡下长大，不知江湖之事，也很少听师父提及其他门派，是以不知天下竟有多少门派。”吐罗多智道：“你们大唐门派众多，有佛门，有玄门，有依山成派的，如峨眉派、青城派、华山派等，有顺水结帮的，如海砂帮，长江帮等，不可尽数。”楚天墀：“若非国师一席话，晚辈尚懵里懵懂，不知天下竟有这么多帮派。”

吐罗多智呵呵笑道：“想是龙虎山修真之士俱恬淡冲虚，与世无争，因此门下弟子从不涉足江湖，自顾自地修行。即便是为了某事而人在江湖，也不显山露水，此乃真正的修真之士！”楚天墀道：“国师说得不错，龙虎山的道长们都是淡泊之士。就如晚辈夫妻，十岁时就跟着无崖子师父学武，但至今从未听他说起江湖之事。”吐罗多智道：“令师无崖子道长仙风道骨，看来是从不涉足江湖的。”

两人聊了一阵后，吐罗多智问起来意，楚天墀直言相告，先大略叙述了怛罗斯之败，然后道：“如今大食已取代了我大唐在吐火罗之统治地位，只怕还要雄心勃勃地东进，届时大唐与吐蕃都将面临威胁。”吐罗多智此时早已知悉怛罗斯一战之事，但没想到楚天墀会来请求联盟，沉吟有间，他道：“大食要想进攻我吐蕃，并非易事。我吐蕃北有葱岭与昆仑山脉，西南有喜马拉雅山脉，这些天然屏障，足以阻挡大食。”楚天墀道：“国师独不想小勃律乎？小勃律也有葱岭作屏障，但遇上高大使如此的将领，一样有覆国之危。”吐罗多智笑道：“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个高大使这般的人物？”

楚天墀见吐罗多智不肯合作，知是利不足以动其心，于是进一步道：“国师，明人面前不说暗话，高大使被调回京师，且安西兵马不足，如今要想恢复被大食侵占之吐火罗等地，很是艰难。若国师能说服贵国赞普跟大唐安西合作，一起将阿拉伯人赶出大唐西域，则大唐不但归还小勃律，且吐火罗之地亦可平分。”吐罗多智沉吟有间，道：“本国之事，老衲做不了主；贵国之事，恐怕少侠也做不了主。”

楚天墀知吐罗多智已动了心，于是道：“如大师所虑，此等大事，晚辈怎做得了主！但安西都护府向来都是自治，若我义父等安西守将私下跟贵国协商好，则事可成矣。”吐罗多智知道安西自治是事实，不禁怦然心动，问道：“少侠所说，应该就是李将军的意思了？”楚天墀答道：“正是。”吐罗多智道：“如此，老衲要和我吐蕃赞普先行商量，少侠不妨在拉萨多住几日，由珈罗与什叶陪护，带你见见我吐蕃风俗。”楚天墀忙谢道：“如此，有劳两位法师了。”珈罗、什叶忙道：“不必客气。”

却说吐罗多智告辞楚天墀后，来见吐蕃赞普赤德祖赞，说明与楚天墀所商议之事。赤德祖赞听后，道：“国师所说那个少年，可信得过？”吐罗多智道：“赞普，那少年乃李嗣业之义子，李嗣业其人，赞普也知道，高仙芝尚敬他几分。如今高仙芝被唐天子召回长安，在安西能服众的，只有封常清与李嗣业二人。依贫僧之见，必是封常清与李嗣业见唐皇不肯发兵增援安西，为求自保，不得已出此下策。”赤德祖赞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也有道理。则国师之意思，是要如何？”边说边望着吐罗多智。

吐罗多智道：“依贫僧之见，莫若答应与安西军合作，一来可以阻挡大食人东进，二来吐火罗一带我吐蕃也可分一杯羹，三来嘛，又可离间唐天子与安西都护府之关系。”赤德祖赞“哦”了一声，道：“国师此话怎讲？”吐罗多智道：“赞普，若我吐蕃在吐火罗得手，则可派人径去长安散布流言，说安西守将私自与我吐蕃联军，要平分安西之地。如此，唐天子必将问罪安西带军首领，说不定就将安西给逼反了，和大唐中央军大干一场。如此内耗下去，大唐国势日衰，则青海以北，必将尽属我吐蕃。”

赤德祖赞听得大为动心，哈哈大笑道：“国师极有见地，既如此，本王立马派出密探，去吐火罗打听大食兵马动静；国师先回，与那少年商议一起出兵之事。”吐罗多智躬身行礼，道：“赞普，那贫僧先行告退。”赤德祖赞点点头，示意不必多礼。吐罗多智一走，赤德祖赞立即传旨，派出数十密探，分往大食与安西，打探双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