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这傻孩子是个孤儿,全靠邻居接济,好心人是一位漂亮姐姐

  四童院(三)






杨梅是外来人口,租人家的一间偏房,不到十平米,还是违章搭建,不过在院子深处,也就没人来干涉。她把自行车斜靠在墙上,就到水龙头前洗手,发现自己新买的力士香皂已经磨耗了一半。房东付胖子正坐在门槛上认真修剪脚底板的老茧,听见杨梅咦了一声,忙抬起头:“花妹儿回来得早呢,吃夜饭没有?”

“吃了。”

“吃的啥子呢?”

“吃的面。”

“哟,吃面最养人,你看,我们今天晚上也吃面。”

杨梅斜眼看去,炉子上的锅已经烧辣了,浓烟滚滚的,蜂窝煤的气味呛得她直咳嗽,就问:“你们吃啥子面,弄得那么隆重。”

付胖子的胖老婆像个英国卷毛法官,头上吊着一个个塑料发卷,举着锅铲笑眯眯的凑拢来说:“鳝鱼面……”

杨梅赶忙朝西墙的篾笆望去,篾笆的枝条很稀疏,多数被付胖子两口子抽出来做了花园的篱笆。篾笆墙下有块大石头,推开石头有个大洞,从洞口钻过去,就是隔壁院的一个水井,井边有人用几个废旧的抽水马桶装满软泥和水,里面养了很多黄鳝。这堵墙为啥不使用砖砌的,谁都说不清楚,但是这堵墙下有这么一个洞,四童院的人却都是知道的。付胖子是近水楼台,隔三岔五地钻过去逮几条黄鳝,然后明目张胆地煮鳝鱼面吃,偶尔还要招呼院里的人一起吃,顺带也搞好了邻里关系。

杨梅洗了手,把香皂盒拿进屋去,在窗户边擦护手霜的时候就听见那两口子拌嘴皮子,女的说:“人不人鬼不鬼的,漂亮个屁。”

“本来就漂亮,你们女人就是小心眼儿,听不得自家男人说谁漂亮。”

“你还要说是不是?我警告你,再说她漂亮,我就跟你离。”

付胖子起身拍打身上的茧皮,说:“嘿嘿,离了好,离了好,我正巴不得你说这话,离了我另外找个年轻的。”

“去你的,你这死鬼……”

杨梅撇撇嘴,有些黯然神伤。刚刚从前院进来的时候,从窗户里看见王德贵跟他老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老婆端了一盘蜜饯,正一颗颗地往他嘴里送。杨梅想了一阵跟王德贵在床上的情景,心头潮涨起来,听见外面那两口子已经开始呼呼地吃面条了,这才推门出去说:“付阿姨,还有多的面条不?”付胖子的老婆吊了半口面在嘴边,像个唱戏的老生问:“你还要吃啊?不是吃过了么?”“我给呆娃端去,他一个人,怪可怜的。”“哦……”

女人把锅里剩下的面都捞到碗里,还破例放了些干肉丝,说:“呆娃这娃儿,啧啧啧,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喽,啧啧,还有哪个有他那么命不好的?妈也死了爸也死了,亲戚也死绝了,剩下他一个,又是个瓜脑壳,有上顿没下顿的,要不是我们这些邻居……”说着把碗递到杨梅手中,但是并不放手,又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邻居也不是慈善机构,你说是吧?我们偶尔伸出援助之手也是应该的,是吧,但是援助多了,我们也就穷了,是吧……说送他去福利院吧,他又超龄了……”

她男人嫌她啰嗦,说:“你好俅鸡巴烦,屁话多。”她就窦娥似的瞅她男人一眼,掀起帘子进屋去了。

杨梅叹口气,端了面到呆娃家,呆娃正在一张八仙桌上摇头晃脑地写字。八仙桌被白蚁蛀了,加上屋里潮湿,桌身整片整片地脱漆。看见杨梅进来,呆娃高兴得双脚乱摆:“婆娘来了,坐,坐。”

杨梅眼泪都上来了,用手背擦擦眼角说:“呆娃,还没吃饭吧,来,付叔叔煮了鳝鱼面,好香,快来吃。”

呆娃说:“不,等我把大学念完了再吃。”说着念念有词地在一个破本子上写着画着。杨梅说:“你先吃了再念,姐姐陪你念。”其实她也没怎么好好念书,初中毕业就闯社会了,尽是些不入流的工作,什么迎宾小姐,营业员,酒店服务员之类的,都没认真干几天,不是被人骂,就是被醉酒的男人占便宜,于是发誓连天要找个不沾一星半点酒的工作,但一个没文凭的人几乎等同于乞丐,身上没钱心里猫抓,看人吃饭口水滴答,最后索性一头撞进人人看不起的三陪行当,仍是终日与酒为伴。

渐渐地,呆娃声音小了,头一歪,竟然在桌上睡着了。杨梅抽出他枕在脑袋下的作业本看,上面歪歪扭扭正着反着还加了注释地写道:

正着念:粮票好象对我说

反着念:说我对象好票粮(漂亮)

正着念:高尔基的爸爸

反着念:爸爸的基尔高(此处省略三个字)

正着念:大奶娘婆

反着念:婆娘奶大

……

杨梅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揪着呆娃的耳朵叫道:“你个死呆娃,你个死呆娃,不学好,不学好……”呆娃痛得哇哇叫,那张脸长得跟他母亲一个样。呆娃小时候很聪明,只是有一次发高烧,太阳穴起了个大水泡,他母亲啪地打破了水泡,从此呆娃就变瓜了。“都怪我,都怪我。”呆娃十六七岁的时候,他母亲还没死。她常对人说起呆娃是如何变瓜的,说完就干嚎几声,把呆娃抱得紧紧地,呆娃就在她怀里像猪崽一样乱拱着找奶吃。可是这种感人的场面杨梅只见过几次,呆娃的爸妈就在街上被一个醉汉开车给撞死了。人家都在哭,呆娃却笑着说:“我婆娘死了,我要再找一个婆娘,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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