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说中医|《黄帝内经》:医道之宗|王守富专栏
《黄帝内经》又称《内经》,为中医理论之基础,居四大经典之首,包括《素问》、《灵枢》(也称《针经》)两部分,共162篇,约18万字左右,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医学理论巨著。
《内经》比较全面地总结了我国秦汉以前的医学知识和医疗经验,系统地阐述了中医学的学术思想和理论原则,为中医理论体系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基础。《内经》的理论不仅是我国古代医学的伟大成就,而且2000多年来一直指导着中医的临床实践。近千百年来涌现出的许多医学家和著名医学流派,其学术思想都是在《内经》理论体系基础上的继承和发展,可以说,没有《内经》就没有中医学,因此,《内经》被称为“医道之宗”。
《内经》作为中医理论体系的奠基之作,构建了中医学独特的理论体系,确立了中医学特有的思维方法,汇集了中国古代生命科学的成果,总结了经络学说和针灸疗法,开启了中医药文化素质培养的先河,为医家临证之“兵书”,所以自《内经》以降,中医学术代有发展,并且流派纷呈,医家林立,医学著作浩如烟海,然百脉一宗,其学术皆导源于《内经》。
《内经》的作者和成书年代
《内经》以黄帝与岐伯、雷公、伯高、俞跗等人的对话形式写成,虽冠以“黄帝”二字,但并不是黄帝的著作,也不等于说是黄帝时代的书。
实际上,《内经》不是出自一人之手,而是出自诸子百家。首先,从《内经》的文字上看,有的是先秦文字,有些是汉代文字;从文风上看,前后没有保持一致的风格。其次,历代的人们都以自己是黄帝的子孙为荣,把自己的文献冠以“黄帝”之名,是一种崇古假托,在汉代更是成为时尚。正如《淮南子·修务训》所云:“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贱今,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黄帝,而后能入说。”再次,“内”是相对于“外”而言,如《汉书·艺文志》载有:《黄帝内经》十八卷、《外经》三十七卷、《扁鹊内经》九卷、《外经》十二卷等。最后,关于“经”,《说文解字》云:“经,织也”,即布帛的织线为“经”是字的本义;陆德明《经典释文》解释:“经者,常也,法也,径也,由也”,引申为“规范”,古书称“经”者,有《诗经》、《易经》、《道德经》、《山海经》等等。
关于《内经》的成书年代,据近代的医学考证,《内经》汇编成书时间在《史记》之后、《七略》之前的西汉中后期。理由有三:一是《史记》写成于司马迁入狱之后(公元前99年),记载了上自黄帝、下讫汉武帝,共长达3000多年的历史,司马迁遍览朝廷藏书,并考察过全国各地,书中重笔书写了各个时期科学文化的发展史,对先秦和汉初诸子及其著作皆有介绍,还专为战国的秦越人(扁鹊)、汉初的淳于意(仓公,行医于汉文帝时期)两位医家作传,但未记载有关《内经》之类的书名。二是《黄帝内经》之名,在史籍上首见于《汉书·艺文志·方技略》,其《方技略》载有:“《黄帝内经》十八卷……”,而《汉书·艺文志》是汉书作者班固根据《七略》编校而成。史载《七略》是西汉末刘向、刘歆父子奉诏校撰的我国第一部图书分类目录,其中收录有《黄帝内经》,具体由朝廷侍医李柱国(负责医学类)于西汉成帝河平三年(公元前26年)校刊整理而成。三是《史记》之前的《左传》、《国语》、《战国策》等先秦史书,记载医事甚少,未将医学与黄帝联系起来。
因此,现在看到的《内经》并不是原书,而是经过西汉以后,特别是唐宋医家补充修订的。其中,《素问》系宋代高保衡、林亿等人,依据唐代医家王冰《素问》版再行考证,“正谬误者六千余字,增注义者二千余条”,定名《重广补注黄帝内经素问》,宋以后的元、明、清各代皆据此进行翻刻,未再改动。《灵枢》传到宋代已是残本,公元1092年,高丽使者来华献书若干,其中就有《黄帝针经》。公元1155年,成都人史崧对《灵枢》进行整理校核,定名《灵枢经》,后人未再改动,也成为元、明、清续刻的蓝本。
《内经》的主要内容
《内经》并不仅重点阐述了中医学的基本理论,而且还记述了哲学、天文、气象、历法、地理、生物等多方面的知识,是我国古代一部重要的科学巨著。
《内经》所涉及的主要内容包括四个方面:
一是哲学,内容涉及自然观、宇宙观、整体观、恒动观、方法论等;
二是中医学,主要讲述人体的脏腑、经络、生理、病理、解剖、气血、精神、病因、病机、诊法、辩证、治则、针灸和摄生(养生)等内容;
三是临床医学,重点介绍临床各科病症的诊断与治疗;
四是其他学科,主要包括天文、历法、地理、气象、物候、生物学、心理学、伦理学等。
《素问》多论“医道”,进行理论的阐发,重在阴阳五行、天人相应、脏腑及其病证;《灵枢》则多讲“医术”,进行技术的传授,重在形体官窍、精气神、经络俞穴及其病证、刺灸法。在论述方法上,书中各篇多围绕一个主题从不同角度进行阐发。《素问》中凡篇名有“论”者,多采用问答形式,通过黄帝与诸位臣子之间的对答,对医学问题进行讨论;而无“论”者,则非问答形式,直接论述有关内容。《灵枢》则无此区别。
其中,黄帝与诸臣子的问答,分别集中讨论了不同的医学问题,也可能反映了不同学派之间的差异。如:黄帝与岐伯对答部分,主要讨论了医学基本理论问题;与鬼臾区的对答,主要论述了五运六气学说;与伯高的对答,主要讨论了胃肠的结构、功能及食物与治疗的配合;与少师的问对,则突出了以阴阳学说为理论核心的内容;与少俞的问对,突出论述五味的作用;与雷公的问对,则是以黄帝为师、雷公为徒的方式,进行医学知识与理论原则的传授。
因此,明代医家张景岳评价《内经》:其文义高古渊微,上极天文,下穷地纪,中悉人事,大而阴阳变化,小而草木昆虫,音律象数之肇端,脏腑经络之曲折,靡不缕指而胪列焉。
为了方便大家学习和理解,张景岳在自己的著作《类经》里,把《内经》所涉及的医学内容分为以下12个问题,并条分缕析地进行阐发,分别为:摄生(个人卫生),阴阳(关于阴阳的理论),藏象(有关五藏的问题),脉色(望色和切脉的诊断学),经络(十二经络的巡行及病理),标本(疾病的主要和次要矛盾),气味(五味与疾病的关系),论治(治疗的原则),疾病(临床疾病各论),针刺(针刺疗法),运气(五运六气说的理论),会通(时病及杂病证治)等。因为张景岳总结得特别好,所以清代太医院甚至将《类经》作为学生学习《黄帝内经》的官方教材。张景岳之后,关于《内经》医学内容的总结,还没有超出以上的框架。
《内经》学术体系论述及其科学性
《内经》作为中医学术体系的奠基之作,主要包括医学理论和医学基础两大部分。
医学理论主要包括:生命、人体藏象、疾病、诊法、论治、摄生(养生)等几个方面。
医学基础主要包括:哲学、天文历法、地理学、气象学、社会学等。
《内经》呈现出充分的开放性、独创性、与多学科的融合性,具有极强的科学性。
比如,关于解剖,《内经》是我国现存第一部对人体组织有详细记载的医学著作。在解剖生理学上第一次记载了血液的循环,而在西方医学史上,直到1628年(即我国明代崇祯元年)英国人哈维用了17年时间才发现了心脏维持血液循环的作用,比我国整整晚了1000多年。《内经·灵枢》说:人活着的时候,可以由体外按摩到体内各个脏器的位置,死后可以解剖开来观察。《灵枢》不仅描述了脑、髓、骨、脉、筋、皮等的结构,还详细记载了体内器官的大小、软硬和血管的长短等,并且大都十分精确。如《灵枢·平人绝谷》篇中对肠胃的容量写道:“胃大一尺五寸,径五寸,长二尺六寸;小肠大二寸半,长三丈二尺。”其中,《灵枢·胃肠》关于消化道与食管长度之比为55.8:1.6≈35:1,同现代解剖学为850:25=34:1基本相同,这说明我国在秦汉以前的解剖实践已有相当水平。
又如,关于病因,《内经》认为,人生病不仅同自然环境有关,更与社会和个人精神因素密切关联。如《灵枢·口问》讲到:“夫百病之始生也,必生于风雨寒暑,阴阳喜怒,饮食居住,大惊卒恐”,开宗明义提到了自然外界因素、饮食起居、心情情志等为生病的主要原因。又如《灵枢·顺气》也强调了同样的意思:“夫百病之所始生也,必起于燥温寒暑风雨,阴阳喜怒,饮食居处。”除了限于当时科学水平还没有认识到的微生物,这三方面实际上是后世所归纳的“外感六淫”、“内伤七情”、“饮食劳伤”的开端。
再如,关于诊断,《内经》中记载的诊法,内容非常丰富。不仅详细记载望、闻、问、切四诊法,为临床诊断提供了基础方法,另一方面也提出了诊断疾病必须四诊合参、整体把握的理论原则。例如,《素问·疏五过论》指出:“圣人之治病也,必知天地阴阳,四时经纪,五脏六腑,雌雄表里……贵贱贫富,各异品理,问年少长,勇怯之理,审于分部,知病本始。”尤其是特别强调问诊要注意态度和内容,“数问其情,以从其意”,“临病人之所便”,其中的“从”和“便”,体现了时刻以病人为中心的医学关怀。在脉学方面,除了三部九侯脉、平脉,还提出了四时阴阳脉、情志变动脉、病脉、死脉、孕脉等。除了上述四诊的方法和理论,《内经》还指出临床诊断疾病时,必须要联系到四时气候、地方水土、生活习惯、性情好恶、体质强弱等,从而全面地了解病情,这些共同组成了内经诊断学的主要内容。
再如,关于治疗,《内经》提出了汗、吐、补、泻及用针砭、灸焫、按摩、导引法等。治疗学上,《内经》提出了宝贵的“三个自信”。第一是方法自信,《内经》说:“知其要者,一言而终,不知其要者,流散无穷”,意思是任何学术体系都有核心和要点,医者把握了要点和核心,自然可以举重若轻,从而在治疗的时候游刃有余。第二是辨证自信,《内经》说:“别于阳者,知病处也,别于阴者,知死生之期,谨熟阴阳,无与众谋”。在医学上,谨熟阴阳就是能把握病情的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只有把握了病情阴阳的方方面面,医生自然有底气、信心和方向,才不至于四顾彷徨、举棋不定。第三,是疗效自信,《灵枢·九针十二原》里用了四种比喻,疾病就好比人体被扎进了“刺”,好比体表沾上了“污”,好比绳子打了“结”,也好比河道遭了“堵”。而“取其疾也,犹拔刺也,犹雪污也,犹解结也,犹决闭也”,意思是治疗就是把刺拔除,把污洗净,把结打开,把堵疏通。又说“言不可治者,未得其术也”,意即不存在治不好的病,只有暂时没有掌握技术和方法,每一个时代的医生都应该尽力研究和创新更先进的诊疗技术,从而攻克一个又一个医学难题和疑难杂症。
《内经》对世界的影响
《内经》既重视整体观念,又注重辨证论治,为中医理论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对后世的影响颇大,历代但凡有成就的医学家无不重视此书。东汉医学家张仲景(医圣)就曾刻苦攻读过《素问》和《灵枢》。唐代孙思邈(药王)说:“凡欲为大医,必须谙《素问》、《甲乙》、黄帝针经(即《灵枢》)。”其后的金元四大医家以及明朝时期的许多温补派医家等,也都是在深入钻研《素问》、《灵枢》的基础上,有一定发挥和创见的。清代温病学家叶天士、吴鞠通等对《内经》也有深入的研究,在创立新的学说方面从《内经》吸收了不少的灵感。《内经》不仅为国内医家所重视,而且对世界医学的发展亦有其不可忽略的影响。《素问》和《灵枢》部分内容已相继被译成日、英、德、法等国的文字。一些国外针灸学术组织,还把《内经》列为针灸医师必读的参考书,由此可见其影响之深远。
随着现代医学的发展,生物节律神秘的面纱逐渐被人类所揭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这个话题。2017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由三位美国科学家分享获得,以表彰他们在研究生物昼夜节律分子机制方面的杰出贡献。然而,早在几千年前,《内经》就提出了“时间节律”的医学思想,如《灵枢·经别》记载:“内有五脏,以应五音、五色、五时、五味、五位也;外有六律建阴阳诸经,而合之十二月、十二辰、十二节、十二经水、十二时、十二经脉者,此五脏六腑之所以应天道。”其后更有“子午流注”等时间医学理论的逐步完善和升华。时隔数千年,现代的分子医学和传统医学的不谋而合更加印证了古人先贤之伟大,经典之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