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仍有很多人生活在战火动乱中

前几天,我们讲到苏丹和南苏丹的恩怨和纷争,具体参见《苏丹与南苏丹可能是世界上最糟糕混乱的地方》。

今天我们接着讲苏丹西部的达尔富尔和中苏丹地区的矛盾冲突和战火。

西苏丹与中苏丹战火的背后,仍是部族与宗教的群体冲突,以及政策不平等下的生存权利危机。

中苏丹作为南北苏丹的分界区域,处在阿拉伯世界与传统非洲世界分野的前沿地带。

这一区域主要包括南科尔多凡省与青尼罗省,因努巴山脉(Nuba Mountains)分布在南科尔多凡省、青尼罗河(Blue Nile River)流经青尼罗省,又可称「努巴山区-青尼罗河」地区。

中苏丹主体民众为众多非洲部族,据统计,仅努巴山区周围便有约100个非洲部族,其中约45%信仰伊斯兰教,45%信仰基督教,10%信仰非洲民间宗教或不信教。

努巴山区的两个显著特征,硕大的单体巨石与极具特色的村落房屋。

图片来源:Wikimedia Commons

而位于苏丹西部的达尔富尔地区,单从宗教信仰来看,大多均为穆斯林群体,但这些穆斯林群体并未阿拉伯化,从整体上看,许多部族仍多为非洲传统部族。

如达尔富尔地区主要族群之一富尔人,便是一支说着富尔语、信仰伊斯兰教的非洲部族。

2021年4月,西达尔富尔的一处难民营冒出浓烟。据媒体报道,前不久,2021年6月7日,南达尔富尔的一场冲突刚刚造成36人死亡。达尔富尔地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区域。

图片来源:United Nations

中苏丹、西苏丹与苏丹的武装冲突,均爆发于第二次苏丹内战期间。

首先是中苏丹地区,尤以努巴山区爆发的战争最为惨烈。

中苏丹及努巴山区虽不属于阿拉伯世界,但较于南苏丹与阿拉伯部族接触更多、穆斯林信仰群体也更多,故而,它与北部苏丹的矛盾起初并没有那么突出。

在建国之初,中苏丹地区与苏丹中央政府整体和平相处,其最后走向武装冲突的道路,多少有点「官逼民反上梁山」的感觉。

逼反中苏丹努巴人的是苏丹中央政府,把努巴人「赚上梁山」则是南苏丹苏人解。

北部苏丹的阿拉伯化政策对努巴人造成冲击。

在文化上,阿拉伯语正逐渐取代努巴当地语言,在经济上,苏丹政府主要集中资源发展北部苏丹,中、南、西部苏丹遭到忽视,政策显示出对非阿拉伯部族的不公。

这种不公虽未带来直接的冲突,但为后来的冲突埋下了隐患。

努巴山区中的传统非洲部族村落,像极了西安半坡遗址中复原的半地穴式房屋,映衬着背后的农田、山脉,极具浓厚的原始风情。

图片来源:Operation Broken Silence

1969年,尼迈里通过政变上台,这位以强硬伊斯兰政策著称的总统,加紧了对非阿拉伯部族的不公政策。

1970年,苏丹出台了一部土地法,按照努巴山区的传统习惯,努巴周围的农田属努巴部族共有,为传统公有制,但这部土地法却规定,未登记姓名的土地,将自动收归苏丹政府。

在70年代伊斯兰政策与不公平经济政策的双重压力加剧下,努巴人从松散的多部族走向了统一的政党领导,正式的对抗开启了。

恰巧此时,苏丹与南苏丹的冲突也在加剧,1983年,第二次苏丹内战爆发,中苏丹与南苏丹顺理成章地合流。

当时,南苏丹苏人解直接在中苏丹努巴山区部署兵力,努巴山区成了南北内战的最前线。同时,中苏丹的努巴人也向南苏丹派遣人员,进行军事训练,并成立了努巴人自己的「苏人解-北方局」。

刚开始的战争只是小规模的持续交火,为了彻底击垮努巴山区,1992年,时任苏丹总统奥马尔·巴希尔(Omar al-Bashir)开始全面大规模进攻及封锁努巴山区。

苏丹前总统奥马尔·巴希尔。巴希尔于1899年发动政变上台,独裁统治苏丹30年之久,直至2019年在又一次政变中被赶下台。巴希尔于1899年上台后,积极巩固权力与准备战争,并在1992年全面扩大了第二次苏丹内战,故而努巴战争在1992年之后走向绝境,巴希尔是造成南苏丹种族灭绝、努巴种族灭绝、达尔富尔种族灭绝的主要推动者。

图片来源:Reuters

巴希尔以苏丹军队及阿拉伯民兵封锁努巴山区近十年之久,据统计,仅1992年一年,苏丹就杀掉了7万努巴人。

努巴人被迫躲入深山、山洞。被苏丹封锁时期,他们不仅要面临苏丹的飞机轰炸,还有面对饥饿、疾病、物质匮乏带来的死亡。

由于众多平民的死亡与几近与世隔绝的封锁,中苏丹的努巴战争亦被国际主流认定为「种族灭绝」。

努巴山区中的儿童。

图片来源:Operation Broken Silence

封锁期间,不少国际组织想方设法进入努巴山区、提供援助,但都收获甚微。

2001年,联合国开始通过空运向努巴山区输送物资;同时,随着第二次内战的僵局及美国等国际社会的干预,努巴封锁危机才慢慢解除。

努巴人在第二次苏丹内战中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但在2005年第二次内战结束之际,中苏丹及努巴山区并未在CPA和平协议中获得任何好处。

2011年,南苏丹根据协议独立了,中苏丹却像个被遗弃的孤儿。

只能靠自己了。

于是,苏人解-北方局走上了独自抗争的道路。

2011年之后,苏人解-北方局再次与苏丹爆发全面冲突,由于武力不足,中苏丹的青尼罗省迅速丢掉,苏人解-北方局选择在努巴山区继续反抗,为努巴人及中苏丹族群的权利而斗争。

2011年6月,由努巴人组成的一支苏人解部队。

图片来源:Reuters

达尔富尔地区的冲突加剧稍晚于努巴山区,出现在第二次苏丹内战末期。

一样的理由,由于族群对立及苏丹政府的激进阿拉伯化政策,达尔富尔地区的非洲部族本就与苏丹政府存在着小规模冲突,随着第二次苏丹内战的加剧与扩大,达尔富尔地区的形势也在不断加剧,多个部族武装及政治势力应声而起。

2003年,达尔富尔地区的正义平等运动(Justice and Equality Movement,简称JEM)与苏丹解放运动(Sudan Liberation Movement,简称SLM)指控苏丹政府压迫达尔富尔非阿拉伯人,大规模的战争正式打响。

而如今,苏丹反对派武装联盟「苏丹革命阵线中」的四个主要成员,有三个均来自达尔富尔地区:正义平等运动、苏丹解放运动-明尼·米纳维派、苏丹解放军(Sudan Liberation Army,脱胎于SLM)瓦希德派。

达尔富尔战争中的一个村落。

图片来源:非洲联盟-联合国达尔富尔混合行动

达尔富尔战争亦被国际社会视为一场「种族灭绝」。

2003年,一支受苏丹支持的达尔富尔地区阿拉伯游牧武装迅速崛起,它就是达尔富尔地区「种族灭绝」的主导者:「金戈威德」(Janjaweed)。

金戈威德最显著的特征,就是骑着马的民兵。

骑着马的金戈威德游牧士兵。

图片来源:Flickr

据统计,在达尔富尔战争中,金戈威德屠杀了超过十万达尔富尔平民,250万人成为难民。

2005年,联合国将达尔富尔战争问题交给国际刑事法庭承办。

2007年,国际刑事法庭将金戈威德首领阿里·库沙布列为通缉对象。

2020年6月,库沙布向国际刑事法庭自首。

据媒体报道,2021年5月,库沙布一案在国际刑事法院正式开庭审理。

国际刑事法院向联合国提交的一份关于达尔富尔战争问题的报告,其中提到了「阿里·库沙布」一案。

图片来源:International Criminal Court

但战争与冲突仍在持续,在刚刚过去的6月7日,一场南达尔富尔的部族冲突造成了36人死亡。

一场场的战争、冲突、死亡告诉我们,自1956年苏丹独立后,这块土地上的战争没有一天停止过。

这让苏丹成为了世界上最混乱的地方之一。

部族、宗教、文化,本是人类发展过程中形成的社会产物,却又成了人们互相厮杀的理由。

但是,族群冲突真的是唯一的、根源的问题吗?

也许,更多的普通民众只在乎如何过上富足的、和平的、属于「人」的生活,而不在乎他属于哪个宗教、是哪个国家的公民。

而关键正在于,苏丹政府并未将苏丹境内的非阿拉伯族群作为它的「公民」看待。

公民,是现代国家与现代政治中的一个最基础概念。

公民有公民的权利,无论他属于哪个民族、宗教、文化群体。

这种公民权利包括投票权、言论自由权、宗教自由权、教育权利、生存权利等等。如果每一个个体都拥有了这种健全的公民权,能够成为一个真正意义的公民,谁还在乎他的国名应该是 Sudan, 还是 South Sudan?

反观苏丹中央政府,无论在族群、宗教等群体性问题上,还是在个体层面,均未给予非阿拉伯民众以公民权利。

在族群问题上,苏丹政府在全国范围内推行阿拉伯-伊斯兰政策,推行伊斯兰教法,建设伊斯兰学校,试图同化非阿拉伯部族,将苏丹打造为一个彻彻底底的阿拉伯-伊斯兰国家。

在个体权益、生存权利问题上,苏丹政府始终优先北苏丹的经济发展与资源配置,南、中、西等边缘部族被忽视,经济、教育发展滞后,且在土地、石油等资源政策上遭到不公平对待。

公民的生存状况,往往是一个政权合法性的基础,这无关族群、宗教。

而苏丹中央政府统治下的非洲部族,却被剥夺了这些权利与权益。

如此这般,民众怎能不奋起反抗?苏丹怎能不一日无战火?

从这个层面来看,「民族国家」的悖论不在于一个国家下两个族群的冲突,而在于不同族群文化、每个个体生活,是否得到了公平对待与权利保护。

更精确地说,现代国家的立国基础,在于民众的权利、福祉,而不在于什么「民族国家」。

「民族独立」的诉求,往往只在有压迫的地方产生。

所幸的是,苏丹的问题也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2019年4月11日,独裁30年的奥马尔·巴希尔遭到自己部下发动的军事政变,军方宣布苏丹进入过渡政府时期。

2019年4月5日的巴希尔,身着阿拉伯传统服饰。

图片来源:Reuters

在国内冲突问题上,过渡政府显得比之前任何一届政府更加积极。

2020年10月,过渡政府与「苏丹革命阵线」达成全面和平协议;

2020年12月14日,美国政府宣布,正式将苏丹从「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名单中移除,而之前苏丹已经在这个名单里躺了27年之久;

2021年4月,过渡政府与中苏丹的苏人解-北方局发表联合声明,将就冲突问题进行全面和平谈判;

2021年5月底及6月初,苏丹与苏人解-北方局的谈判正式开启;

......

谈判的内容有一项关于:将苏丹建设为一个多族群、多文化的多元国家,而非一个单一的阿拉伯-穆斯林国家。

一些好的事情正在发生,这是值得令人期待的。

但我们也绝不能忘记,冲突并未真正停止,流血与死亡仍在不同部族之间发生。

我们也不能忽视,那些危险的思想与政策,会产生于哪里,又将在哪里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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