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书
我有个很让朋友们感到掉面子,也很遭人鄙夷的读书习惯:抄书。
好些时候,我坐在图书馆里正埋头抄书的时候,跟前就有人拿惊异的眼光看着我,那目光死死地缠住我,聚焦在我正在忙活的手上:“还有这样的人?”
“笨死了!”那不能理解的目光里,透着这样的意思。“觉得好就买嘛!”
可是我不太买书,所买的也都是诗词鉴赏辞典这些研究性的书,或者字典之类的工具书和字帖。这些不但要买,还要买出版社好的。
我读书的主要方式,一是借书。关于借书,清代诗人李勉(字啸村,江南怀宁,今安徽人)曾有过一首《题雅雨师借书图》:“旋假旋归未得闲,十行俱下片时间。百城深入便便腹,直抵荆州借不还。”我时常引用来做挡箭牌。另一个是抄书。我曾经跟朋友们开玩笑说:“别人一激动就请吃饭,我一激动就抄书。”
我抄写的习惯,应该是与生俱来的。我前段时间翻看了自己早些年的笔记,是初中阶段的,就有大段的景物描写抄写。纸已经泛黄,稍不小心就要碎了,但看到那些抄写下来的东西,人就马上回到了那个青涩年代。那个年龄段,就觉得景物描写最好,再后来的名言警句,再到后来,发现很朴实贴切的话才抄。
我真正的整篇文章、整本书抄写,应该是余华的《活着》,长篇小说,十余万字。那是1996年初春季节,我无意中在一本《收获》杂志上看到的(《活着》于1993年在《收获》首发)。
用激动,震惊,兴奋等等之类的词语,都不能描述我读完后的心情。那时候我刚刚参加工作几年,在自己的房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动,转圈。最终,我做出决定:抄下来。
为此,我专门去街道买了当时相当精美的硬皮笔记本,墨绿色的,逮着闲暇时间,就爬在办公桌上抄起来。
余华伏案写出了《活着》,我伏案抄完了活着,我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用掉了多半个笔记本。
“眼过千遍,不如手过一遍。”《活着》是我看了一遍,又朗读了一遍,然后又手抄的,抄写的过程中那份感受,远远跟前两次的不同:我感觉,我真真正正地走进了《活着》里。
余华在《活着》自序里说:“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我倒是真的感觉到,中国老百姓就像林斤澜新生所说的,“皮实的活着。”
抄完了活着,我跟自己说:抄一遍,就像自己真的在作品里走了一遍。从此,我就一抄而不可收拾。
我第二件抄写的东西,是央视每年的“感动中国十大人物颁奖词。”——从2002年至今,一届不落。可以说,每一年的感动中国人物颁奖,我总在第一时间看到。我的很多朋友,知道我关注这个,也会迅速把颁奖词发给我。我会说声谢谢,其实我已经抄写完毕,正在那里品读,咂摸呢。
抄写颁奖词,说起来算是内力与外力共同产生的动力助推的结果。
2009年,我在学校里承担了“校园十佳”颁奖词的撰写任务。
我喜欢瞎写,但写这样的东西却还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完全没有谱儿。写完交稿之后,心里也没有底儿。
后来,大家反映还不错,但我现在回头看来,简直就是一堆假大空的顺口溜,里面嵌入了几个闪光的词语而已。
怎么办?我偶然间看到了中央电视台的“感动中国十大人物颁奖典礼”,那些颁奖词吸引了我。这不是最好的范本么!
我先是搜集了诵读,体会,发现越读越有味道;然后就抄,抄完后再来诵读,体会又深了许多。
颁奖词是现代很独特的一种文学样式,有点像元明时期的长短句,汇集了古诗词的凝练,又有着现代语言的质朴。它需要节奏的变化,适于诵读的音韵。可以单字成词,单词成句;也可以成句描述,但总要把我这样的要点:含而不露,实而不华。颁奖词里切忌出现口号之类的字眼,也不要堆砌过于华丽的词语,那会变成“虚夸”,会隔离与老百姓的距离。
我对摄影一窍不通,但我有几个爱好摄影的朋友。从他们的摄影作品里,我找到了颁奖词的几个技巧:拍花拍半开的,拍跳高拍起跳到接近高点的。最好的语言,也应该是这样的。
现在,我每次写颁奖词之前,要把自己抄写的历届颁奖词细读一遍,它成了给我灵感和思路的“武功秘籍”。
再后来,朋友推荐了《南方周末》给我看,我就瞄上了它每一年的新年寄语。从中,我可以了解到一年来中国和世界发生了哪些大事情,会有什么大变化。
我现在读书,先读前言,序言,碰到好的,就激动不已,抄下来。反正,一本书过手,我绝对不会让它空过的。
抄书,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麦田里弓腰捡麦穗的人,大的小的,都先往竹笼里拾;又像早些年的父亲,骑着行车在路上,遇到掉下来的砖头,就捡起来夹在后座上带回家,盖房子的时候,发现已经积攒了不小的一堆。
有人说,“书是一座房子的灵魂。”我的床头,还有办公桌的案头,一边放着书,书下面一定压着一本笔记本。我随时准备好:抄书!
(作者简介:陈启,教师,乒乓球爱好者。文风力求散淡,干净。2008年,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发表于《中国音乐报》;散文《酸汤挂面》、《一件棉袄》《吃搅团》等发表于《教师报》。诗歌《船夫之歌》《向往北方》等发表于文学陕军。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