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龙民:歌词创作散论(一)
歌词创作散论(一)
歌词,顾名思义,用来歌唱的词。这个本来极为浅显明了的词,即使“望文生义”也不会理解错了的词,在我们的歌词创作中,却经常会步入误区,作者只是注重了歌词作为一般文学作品的“读”而忘记了歌词作为声乐作品的“听”。
清代刘熙载在《艺概》中说:“乐歌,古以诗,近代以词。如关雎、鹿鸣,皆声出于言也;词则言出于声矣。故词,声学也。”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词为声学,声学以听也。
据此,歌词“既要读得懂,更要听得懂”,创作者首先要学一点诗词格律,懂一点曲式结构,注意“词为声学,声学以听也”。本文结合歌词创作的一般规律,谈一点个人的创作感悟,一家之言,姑妄听之。
词的节奏
曲的骨骼
写歌词应该特别讲究节奏。其实,诗歌有节奏,散文也有节奏,任何一篇文字,只要让人阅读就应该有节奏。我们通常说的文字不干净,除了不简洁以外,就是因为没有节奏,读起来让人感觉很别扭。即使是一幅画,也有很鲜明的节奏,无论是线条笔墨,还是布局构图,都是有节奏的。
那么,什么是节奏?是速度的快慢,是声音的强弱,其实都不全面。有人把节奏解释成“声音有规律的运动”,其实也不全面。节奏的概念在理论上是很复杂的,是很难用一句话说清楚的,但是,我们却能感觉到“节奏”的存在,因为,生活中到处充满了节奏,火车的节奏,轮船的节奏,老人走路和小伙子走路的节奏是不同的,胖子和瘦子走路的节奏不同也能让我们有所感觉,因此,节奏虽然是客观存在的,但是,还需要我们去感觉它,这就是我们的心理节奏与自然节奏的协调与一致。当我们阅读一篇散文,感觉文字很流畅,很有节奏,那是因为它符合了我们的心理节奏,使我们产生了阅读的快感。歌词是供人演唱的,就更应该讲究节奏了,因为,歌词除了应该适应阅读的心理节奏外,还应该适应音乐的节奏。如果说,旋律是音乐的血肉,节奏便是音乐的骨骼。
歌词的节奏与音乐的节奏一样,既有一定的规律,又是千变万化的。我们说,好的歌词,首先要有鲜明的节奏,在每一句的长短安排上,在段与段、句与句之间的结构上,既要讲匀称又要讲变化,既要讲统一又要讲对比。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变化与对比是以匀称与统一为基础的,我们以歌词创作中最常见的“七字句”为例:
人说山西好风光,
地肥水美五谷香,
左手一指太行山,
右手一指是吕梁。
这是由四个七字句组成的一个段落,每个七字句由二、二、三或四、三的结构组成,形成了有规律的节奏运动。有了这样的基础,再进行变化:
站在高处望上一望,
你看那汾河的水呀,
哗啦啦地流过
我的小村庄。
这是在七字句的基础上进行了变化,第一句的骨干节奏还是七字句节奏,只是加了一个衬词“上”,第二句的骨干节奏是“汾河流过小村庄”,前面和中间加了一些衬词,这些衬词因为有了七字句的骨干节奏,所以读起来仍然感觉是很有节奏的。这种衬词的用法在歌词创作中是很常见的。
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人类的自我认识水平不断提高,思想感情变得更加丰富,更加深刻,更加多元,传统的“四字句、五字句、六字句、七字句、十字句”等格式的歌词创作已经不能满足现代人的情感表达,很多歌词创作更加接近口语,几乎看不到过去严格的句式结构,但是,我们只要仔细留心一下现代歌词中的骨干节奏,不难看出,歌词的节奏仍然是十分鲜明的。比如:
今夜又下着小雨
小雨它一点一滴滴
一点点一滴滴它飘来飘去
想去年那场相遇
那天也下着小雨
雨中的你是那样美丽
我问你是否喜欢和我一起
你笑着无语
那一天这世界是多么美丽
尽管天上的小雨一点点一滴滴
空气中飘荡着你那芬芳的气息
任小雨落在我的头顶
今夜里我又站在雨里
任感情在小雨里飘来飘去
我问我自己是否还在爱你
就这样轻易地放弃
今夜又下着小雨
仿佛又看到你的背影
我想要告诉自己不再爱你
但奈何这滴滴小雨
这首歌词很口语,句式长短不一,看起来没有什么规律,其实,我们读起来却仍然感觉到它有非常鲜明的节奏,因为,它的骨干节奏很鲜明,采用了有规律的节奏扩展和紧缩,并没有脱离节奏的轨道。第一、二句的骨干节奏是“六字句”,第三句是两个四字句,第四、五句又是“六字句”,第六句又回到了两个四字句上,而第七、八句更是传统的三、四、四的十一字句和五字句的句式结构了。这种比较复杂的节奏型是运用了多种节奏交替运动的方法,由于没有脱离骨干节奏的运动规律,所以,我们读起来仍然感觉到有鲜明的节奏感。
词的节奏,是未来曲调的节奏基础;曲的节奏,是音乐的骨骼。歌词的节奏与曲调的节奏是水乳交融的关系,因此,歌词创作不能不讲节奏,那种自以为有创新、有突破但没有节奏、很随意的歌词作品不是好作品,不仅会给作曲家带来困难,歌词本身也缺乏文学美感,这是不可取的。
人人心中皆有
人人笔下皆无
有人认为,歌曲作品短小、简便、灵活,最能及时反映现实生活,是配合中心工作宣传的最佳文艺形式,所谓“唱中心、演中心”主要也是依靠歌曲作为手段,而创作的主题又是“中心”已经确定了的,因此,歌词只要把中心工作的内容写出来就行了。这种认识不仅领导有,歌词创作者也有,非常普遍,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这类歌词。开头总是“春风吹满园、人人笑开颜”等一片形势大好,结尾也总是“奋勇前进、灿烂辉煌”之类。即使反映百姓感情生活的歌词创作也都是一些大话、套话和人人都明白的大白话,这样的歌词没有新意,没有智慧,没有创作者自己的生活认识,似乎在报纸上、电视上、广播里都曾经听到过的。这样的歌词是没有意义的,更谈不上艺术了。
其实,歌词创作与其它文学作品创作一样,选材、立意、剪裁、结构等非常重要,同一个人,同一件事,同一个环境,甚至是同一个中心工作宣传,不同的词作者会写出不同的作品,其中就有高下之分、文野之分,无不体现创作者的生活经验、思想能力、艺术修养和创作水平。同样是写歌唱祖国、歌唱母亲的歌曲,你有什么感受,有什么认识,写什么,怎么写,从哪里开头,怎样结构等等,必须有一个既新颖又巧妙的构思,这个构思不仅挑战创作者的生活感悟能力、思想能力、艺术修养、创作水平,更考验创作者的艺术观念。
古人说,文贵出新,而一切的创新皆源自观念的“新”。
我们经常看到一些这样的歌词作品,选材、立意、结构都很好,内容表达也很正确、鲜明,比兴、修辞手法运用得也很老练,无可挑剔,但是,作者的观念却是二十年前的,是陈旧的,因此,通篇都是陈词滥调。这样的歌词不会被作曲家接受,也不会被受众接受。
因此,一首好的歌词作品,最有价值的是“新”。这个“新”,不仅仅是指题材新,立意新,语言新,同类题材的创作同样可以出新,这个“新”,就是指真正能够引起受众共鸣的最有价值的“新的生活认识、新的作品内涵、新的创作视角、新的情感语言、新的思想魅力”,并让受众为之动容,为之动心,达到“人人心中皆有,人人笔下皆无”的创作境界。
举一例说明。
中国人有着深厚的恋母情结,大概是从母系社会就已经开始了,中国文学的发展自始至终伴着深厚的恋母情结,因此,写母亲的诗词歌赋浩如烟海,我们今天要写出新意来是相当困难的。但是,我们来看一看这首《白发亲娘》:
你可是又在村口把我张望
你可是又在窗前把我默想
你的那一根老拐杖
是否又把你带到我离去的地方
娘啊娘啊白发亲娘
儿在天涯你在故乡
黄昏时候晚风已凉
回去吧!我的娘
儿不能为你去添一件衣裳
你可是又在梦中把我挂念
你可是又在灯下把我牵肠
你的那一双老花眼
是否又把别人错看成我的模样
……
这首《白发亲娘》让人读之动容,听之动心。只要是曾经远离故乡、远离母亲的人,大概都会有这样的感受,远远超过了古诗“游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线”的艺术感染力和情感冲击力。中国人历来是把故乡和母亲连结在一起的,这种思乡之情、思母之情,应该是“人人心中皆有”的,但是,能不能引起你的共鸣,还是要靠创作者“人人笔下皆无”的艺术创作。歌中唱道:“你的那一根老拐杖,是否又把你带到我离去的地方……你的那一双老花眼,是否又把别人错看成我的模样。”这是创作者非常独特的创作视角,以游子对于母亲的思念之情为我们刻画了一位母亲思念他乡游子的形象,一位拄着老拐杖的母亲站在儿子当年离去的地方,又把别人错看成儿子的模样,可以说,这是天下每一位老母亲都有的感受,也是天下每一位游子都有的感受,但是,又有哪一位创作者这样写过母亲?这样写过游子之情?写人物的心理动作,写人物的行动画面,这是一个很独特的创作视角,没有直接抒发人物的情感,却让我们感受到了人物强烈的情感,这很智慧,这个情感太准确、太生动、太强烈了,这个写法太独特、太动人、太智慧了,这就是“人人心中皆有,人人笔下皆无的”创作境界。要达到这样的创作境界,没有生活,没有思想,没有技巧,没有艺术修养是不可能的。当然,创作者一定是有生活感受的,而且是一个有道德、有感情、真正能够体味母爱、懂得孝敬老人、懂得感恩的人。因此,我们从事文艺创作首先应该做一个有道德、有感情、明事理、懂感恩的人,因为,文艺创作的本质是发现和表现生活的真、善、美,如果创作者不认识、不追求、不实践真、善、美,你如何去发现,如何去表现,如何去感受“人人心中皆有”的美好情感,又如何写出“人人笔下皆无”的动人语言呢?
歌词创作的所谓炼字造句,不仅要追求准确、鲜明、生动,更应该努力追求“人人笔下皆无”的“新”,用这个“新”来表达“人人心中皆有”的思想感情。因此,我们不能满足“人云亦云”的创作,更不能脱离生活地硬挤感情而矫揉造作。值得引起我们警惕的是,这种“人云亦云”和矫揉造作的歌词创作并不少见,有时还被谱曲演唱。这类歌词的出现,除了创作者的生活感悟能力不够、艺术修养不精,创作水平不高以外,缺乏歌词创作的基本常识和急功近利的创作动机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歌词创作要达到“人人心中皆有,人人笔下皆无”的境界,是创作者在生活感悟、思想修养、艺术学养、创作技巧上非下苦功不可的。(待续)
连载于文化艺术类杂志《百姓文化》
作者简介
高龙民
国家一级编剧,导演,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文学学会理事,南通市戏剧家协会顾问,南通市流行音乐协会顾问,曾任南通市话剧团团长,南通市文联副主席。
早年就读于上海戏剧学院,创作大型话剧、戏曲、广播剧《大青屋》《月到中秋》《长桥酒家》等30部,多次获得省、国家级奖项。导演大型综艺演出20多台。写戏之余,也写写歌词,有《断线风筝》获第二届江苏省音舞节优秀作词奖。出版著作《高龙民戏剧文集》(上下卷)等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