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治先生:宗孔子法
(本文敬錄于《唐文治文集》第一冊頁一八〇至頁一八七,原為《文、周、孔三聖宗要》之第三部分。)
雖然,吾輩願學聖人,必當立一標準,勉勉循循以赴之,或有入道之希望。否則,視之過高,若登天然,或受人譏笑,中道而止,深可痛也。且至聖自言,不過曰:「下學上達。」迄於登峰造極,則曰:「精義入神。」天德、王道、聖功,一以貫之,因跡象以求,精神豈終不可幾及乎?謹摘錄至聖之言,分「下學」爲一層,「上達」爲一層,「神化」爲一層,並節取至聖言論事實,略加詮釋。要以救世救民,歸於實用爲主。
《中庸》有言:「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無疑不惑,後學何敢自承?惟區區愚誠,質諸至聖之靈,或者默許其萬一乎?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待其人而後行,豈終不可幾及乎?
一 下學之方:庸言之信、庸行之謹。
孔子言道不遠人,在子事父,臣事君,弟事兄,朋友先施,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周易·乾卦·文言傳》言:「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閑邪存其誠,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夫《乾》二爻,師位而兼君德也 ,故有天下文明之象。而要其實,首在信庸言、謹庸行,善世博化已基於此。若大言不慚之人,惑世而已,豈足以善世乎!
更有進者,《論語》載孔子言:「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可見修德講學四者,實與謹言愼行相輔而行。聖人亦猶人耳,尙志特立,爲學聖之第一步。內外交修,當知所從事矣。
若夫雅言,在《詩》《書》、執禮;四敎,在文、行、忠、信。讀經之法,要必約之身心,明體達用,何患不能善世哉!
二 上達之功: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
聖學第二步惟何?智仁勇是矣。案:不憂、不惑、不懼,《論語》凡兩見,而「志學章」聖人自言「四十不惑」,蓋不惑者,致知之功效,亦卽修養知覺之方法也。《論語》「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學問中之知覺也。《大學》「於止,知其所止」,出處中之知覺也。《易傳》「知至至之,知終終之」,一貫之知覺也。窮理盡性之學,皆知覺之流行貫徹,而知行合一之道在是矣。
是故因智以行仁,卽因仁以運智。「智者動,仁者靜。」動靜交相養;「仁者安仁,智者利仁。」安利互相資。子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修身、治人、治天下國家,皆以一知貫徹之,知覺之用大矣哉!
而後世尤要者,厥惟知恥近勇。不恥惡衣惡食,而恥匹夫匹婦之不被其澤;不恥功名之狹隘,而恥道德禮義之不修,此僅就一身言也。若以一國言之,聰明技藝之不若人也,文化武備之不若人也,尤皆可恥者也。是故聖門尙勇,子路問强;《左傳》所載,明德開先,抉門著績,冉有、有若、樊遲,俱爲勇士;至於夾谷之會,聖人正言大義,以卻萊兵。後之言外交學者,莫不以聖人爲宗法。《論語》載孔子愼戰,《禮記》載孔子言「我戰則克」 ,惜乎無實權爾。苟興一旅之師,以討陳恆,門弟子雲龍風虎,首出庶物,萬國咸寧矣。
三 神化之效:精義入神,開物成務。
《孟子》言:「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未言其所以然之理。
竊謂聖人有一心之神化,有應世之神化。何謂一心神化?「從心所欲,不踰矩」是也。聖人嘗自言其方,寓之於《易》曰:「无思也,无爲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何謂寂?意者,心之音也。意不動,則心無音,故曰寂。何謂感?二氣感應也。感善氣則同氣相求,感惡氣則以至誠化之。周子《通書》所謂:「無思,本也;思通,用也。幾動於彼,誠動於此。無思而無不通,爲聖人。」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哉?而其要樞,則在「極深研幾」:「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此一心之神化也。
然而聖人非孤守此心也,常推此心以救世。先知先覺,開物而成務,則有應世之神化。《繫辭傳》曰:「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可見聖人 於窮變通久之中,宣神化宜民之妙用。「神也者,妙萬物而爲言者也。」 子貢曰:「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謂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 此其功用,與放勳「勞來、匡直、輔翼、自得、振德」 相同,是以堯稱「則天」。夫子之不可及,亦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是乃至聖之極則,惟有可感嘆者。
《繫辭傳》言:「精義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比於「尺蠖之屈、龍蛇之蟄」,此猶《中庸》贊「至德」「至道」而終之以「明哲保身」。「道大莫能容」 ,豈不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