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郑刚/一条街枕着一条河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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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刚
刚踏上老街的石板路，突然遭遇了一场雨，在躲雨的过程中，街巷中的水气瞬间弥散开来，袭我一身。雨彻底把老街包围起来了，眼前一片朦胧，像一个梦境。在这个白天做的梦里，身处离开我们很久的年代，我忐忑不安，分不清时间，无法确定前进和后退的方位，更不敢行走一步。我怕一抬脚，与迎面走来的某一个古人相撞，那我该怎样与他打招呼，或者一脚踩空，掉进旁边的官河中，不知这条开凿于西晋永康年间的官河会让我漂流到哪个朝代。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常理可言，与刚刚开始下的时候一样，让人毫无防备。要知道，短暂的阵雨往往只是在闷热的夏天才能够遇到，而现在的时节已经进入了深冬。这样的情景不免使人心生出一些联想。老街，老屋，冬天里一闪而过的大雨天，这是不是时间的精灵即兴导演的一幕话剧，而我不知不觉充当了话剧里的路人甲或路人乙。极有可能，现代人无法所见的历史一直没有离开过官河，现在，它徘徊到老街的上空，选准一个时机，挥动隐密的双手，呼唤起一场神秘莫测的雨水。
我曾经翻阅过多篇有关浙江萧山衙前老街的记载，也算对它的过去有一个大概的了解。我一直有个想法，花上半天时间，慢悠悠地在老街上走一走，看一看，或者问一问，面对面地了解老街，这肯定会对老街有一个全新的认识。我可以与当地的老人聊天，找到一些记载上不曾出现的东西，如果运气好，遇到一位好客的老屋居住者，甚至可能走进屋内看看这些年代久远房子的结构，感受黑瓦片作顶、圆木柱子支撑、青石板铺地的简单生活。
官河老了，老成了遗产，而且是世界遗产。一条街枕着官河一起变老，这条街被称为老街。尽管未能完完整整地保留下街道的原貌，但还是值得庆幸的。要知道，有多少老街早已被现代的大道和高楼彻底替代。当然，官河边的这条老街曾经人来人往的景象没有了，这是历史的必然，但古人留在老街的气息还没有飘远，街上尚存的每一块青石板和每一片黑瓦片都可以印证老街的热闹，用心触摸每一处角落，都能在这里感觉到历史行进的声音。
衙前老街的形成大约在宋朝以前，当时这一带的地形与现在完全不一样，钱塘江还紧靠着衙前，老街离钱塘江边不远。那时，钱塘江上的运货船会停靠在航坞山下的盛家坞，一些船老大上岸来吃饭、宿夜，需要一个固定的街市。所以，这里慢慢有了人家居住、有了店面，渐渐形成了市场，有了街。一开始，这远没有后来繁华的街市是为钱塘江上的船家而存在的。而对于官河上来往的船家、商家和客人，老街的存在则方便于他们的出行，鼎盛时期的老街，市肆纷列，酒楼茶榭，南北货栈，土洋布庄，一应俱全。当年官河中往来船只，过此必停。当时的水乡衙前，老街繁华的商业氛围凝聚了很大的人气，是繁忙的官河托起了这条街的繁华，老街也支撑起官河这条交通要道的便利和顺畅。
现在，衙前依然繁华，但老街的繁华已被历史截留。现代商业重心已在官河的南边，离老街相当长的一段路。老街蜿蜒寂静的街道，两旁排门锁闭的铺面和店屋墙上门檐上文字斑驳的的商招，都显示现在的冷清。老街已经彻底安静了，安静地回望自己的辉煌历史。边上的官河当然也很少能看到一艘船，官河的寂静注定了老街的安静。这样也好，静静的官河，静静的老街，静悄悄的氛围给人的感觉也不错。少有现代声响的打搅，老街的原始会保存得更加透彻。
行走在老街上，偶尔，有一辆电瓶车会急急地从身后开过来，擦身而过，车轮与石板地面摩擦产生的声音不是很大，倒也没有破坏这份安静。我走着，慢悠悠地行走，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我矇眬的眼中出现了一位古装女子，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手提一只小竹篮，迈着小碎步，看到她停在一家店铺前，向里张望。一阵高跟鞋敲击石板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我越走越远收不住绳缆的思绪，这个声音节奏显得非常生硬，由远而近，在老街两旁的墙壁上来回冲撞，在宁静的街巷里显得十分刺耳。随着声音的越来越响，一个身穿大红色羽绒服的女子在前方的拐弯处出现了，现代女子的出现让我清醒地回到现实，但她身上大红的颜色又让我刚刚适应了这条街黑白的视觉有些恍惚。如果老街中不再出现一位行人了，如果老街被现代彻底遗忘了，那么这条街是否还能留到今天，我还能否亲眼看到它遗留下来的一切，这个很难说。年代已久的街巷，便捷的电瓶车和穿着时尚的女子，这一景象在我的眼前显现，古老与现实的融汇，这是老街存活于今天的唯一方式。
老街两边老房子的屋檐被一根根结实的圆木支撑着，长长地向外伸展，一看就非常牢固。这里的屋檐基本没有破损的情况，保存的状态似乎比墙面来得好一些。放眼向天，街南和街北两排伸长的屋檐有越靠越拢的趋势，将老街上空的一片天遮盖得更加狭窄。官河上空吹动着一股冷风，这股风找到两排屋檐之间的空隙，直接吹下来，吹进老街，吹遍老街的每一个角落。就这样，一年复一年，四季的风轮回转动，不厌其烦，吹老了街上的石板路，吹老了一间又一间房子，也终于吹远了官河上的船来船往，吹远了街上茶馆里升腾的热气和闹猛的人气。
那一条贯穿老屋的走廊很是吸引人的眼球，它与周围的任何一条小弄和走廊不同，显得很有个性。这条走廊的上方是一根根粗大的圆木撑起的木楼板，看上去十分结实，两边是两堵高高的石灰白墙，下方是一块块石板拼成的走道，从老街的一侧看过去，走廊的出口呈现一个弧形的顶，这个顶加上窄窄的身，使走廊形成一个昏暗而深长的通道，像极了时间的隧道。这条走廊一头连着老街的古老石板路，另一头通向老街旁的现代水泥路。在老街中行走时，如果突然好奇，从老屋的夹缝中拐进这条走廊，穿过去，出了弧形的顶，眼前就是一片现代的天空。如果再从那条水泥路返回走廊，回到石板路和老房子的老街，就感觉又从现代回到了古代，这条时间的隧道很轻易地让时间倒退，甚至可以倒退几百年上千年。
时间终究是回不去的，这是自然的规律，谁也无法改变，我们只能在想象中完成时间的穿越。但是，许多东西虽然无法挽回，却顽强地抗拒着时间永不回头的脚步，抗拒着被后人遗忘的命运，就像这条老街，就像老街上的每一间老房子，老街上的每一块石板和石条。或许，能够留住时间影子的也只有这些古老的建筑了，一条古老的街巷，几间老旧的房子，它们都可以让现代人细细品味过去的岁月，品味时间在上面走过的印记。
作者简介
郑刚，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在全国多类文学杂志、报纸副刊等公开刊物发表，曾获国家级、省市级等文学征文奖项若干，有诗歌集出版，有散文、诗歌、小说和报告文学等作品入选公开出版的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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