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战：参合陂之战（1）“种族人口”，五胡兴衰的总密码（九千长篇）
司马崩乱世界，五胡云扰中原。纵横百有余年，几度交锋索战。
马过生灵齑粉，血流河洛腥膻。耳闻犹不堪言，有眼休教看见。
这轰轰烈烈的《两晋悲歌》北国剧情线，将在此战后落下帷幕。
在这落幕钟声即将敲响之际，回首这百年的五胡乱华，如果这百年的血雨腥风就浓缩了一个道理，究竟是什么呢？
自《凛冬将至》时，我们用了五万字的超大篇幅将南匈奴、屠各、氐、羌、乌桓、段部鲜卑、宇文鲜卑、慕容鲜卑、内附杂胡以及拓跋鲜卑的几乎所有北境群胡的前世今生全都细数了一遍。
那时节，整个北境各民族全都摩拳擦掌的各就各位预备。
说小冰期也罢，说汉民族尚武之魂衰落也罢，说司马家的那帮不肖子孙自毁长城也罢，说到底之所以北境在公元四世纪初的时候做好了准备荷枪实弹的站在北境虎视眈眈，根本原因是在于汉末三国的天下大乱和长达半个世纪的军阀混战让汉民族的北境人口跌到了历史的冰点，而在小冰期的加持下，北境的各民族开始不得不胡马南下。
此消彼长。
“种族人口”这个历史的核心元素，第一次对华夏这片土地产生了巨大的思辨叩问。
历史的编剧相当神迹的将华夏和北境的波谷和波峰凑在了一起，引爆了随后三百年的血雨腥风。
回首百年前，早在280年西晋平吴之时，侍御史郭钦就在司马炎每个汗毛孔都高潮的时候上疏了一份相当警示意义的泼冷水报告，里面提出了一个相当严峻的问题：胡人的数量已经太多了！
这是篇相当高质量的三段论公务员申论：
1、发现问题：戎狄外族自古为患，魏初人少，西北诸郡全都安排了内附之胡，甚至京兆、魏郡、弘农这种内部州郡也都移民了外族。
2、发出预警：现在蛮夷虽然从服从咱们，但百年之后，如果有叛乱之患，胡骑自平阳、上党不出三日就可来到孟津；北地、西河、太原、冯翊、安定、上郡咱们的整个西北长城也将尽数沦为狄庭！
3、解决问题：现在我们应该借平吴之威渐徒内郡杂胡于边地，严控四夷出入之防，此为万世之长策也！
司马炎此时正忙着和弟弟司马攸政治大比武，正需要万邦归附的政治形象给自己怼死弟弟做助力，根本没功夫搭理这封相当写实且严峻的社会危机预警报告。
仅仅十几年后，当年的那封策论开始逐步预演为现实，北地、西河、冯翊、安定、上郡等整个西北长城开始逐渐沦为狄庭，司马炎死后，西北开始大乱频发，氐人齐万年甚至开始称帝造反，当时即将引领下一个时代的口号“非我族人，其心必异”已经振聋发聩！
因为此次造反的主力，是已经被汉化巩固住的编户氐人！（齐万年编户隶属，为日久矣；初雍部之内，属羌反，未弭，而编户之氐，又肆逆焉）
齐万年被艰难平掉后，江统端出来了下个世纪的节目预告——《徙戎论》！
里面相当可怕的报告了两个现象：
1、关中现在被戎狄内附的人口已经过半了，这样时间长了不是个事啊！（关中之人百余万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处之与迁，必须口实···）
2、不光西北现在不让人省心，洛阳正北边的并州诸胡中，匈奴现在又一次成为心腹大患了，而且要远比西北的忧患为重啊！（并州之胡，本实匈奴桀恶之寇也···今五部之众，户至数万，人口之盛，过于西戎。然其天性骁勇，弓马便利，倍于氐、羌。若有不虞风尘之虑，则并州之域可为寒心）（写明了匈奴现在的人口数量以及战争能力）
这两个现象，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胡人的数量规模已经太吓人了，华夏本族的数量和规模现在已经根本镇不住人家了！
华夏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此时此刻放眼黄河以北，四目望去哪里都有不同种不同俗的外族人。
在长城塞外，拓跋在恢复中开始重组上市虎视阴山南北；东北鲜卑三部悄然崛起；
在中原内陆：羌氐大乱刚刚平息，关中虚弱，氐羌之众雄踞关中之半；屠各统一了匈奴联盟成为了并州巨患；数十万“杂胡”遍布塞内处处火药桶！
整个北境摩拳擦掌战马嘶鸣！
各就各位预备！
随后在司马家族的牛逼人士们搞了这前无古人的丑陋自爆后，诸胡开枪起跑了。
五部屠各引领了第一棒，灭亡了西晋政权，随后在自家的低配版八王之乱后也自爆了，所有的杂胡团结在了以石勒同志为首的羯中央周围。
石勒随后利用普发公民权的手段充分的发挥了人数多的优势将第一棒的匈奴人在洛阳会战之后剿灭殆尽，自此，匈奴基本退出历史舞台。
因为没人了。
整个匈奴族裔有影响力的仅仅还剩下在北境草原上没有参与进中原角逐的铁弗匈奴部和独孤部，剩下的基本都死了。
接下来是十五年的石虎肆虐，石虎将整个北中国的所有异族圈到了河北民族园，随后开展阶级斗争团结起了羌氐诸族和大量汉奸对中原汉人展开了血腥暴政和肆意虐杀，这货相当明白种族斗争的核心指标是啥。
汉人都虐死了，这天下自然就是我胡人的。
但这招操作水平难度太高，石虎死后，羯赵开始拢不住各怀怪胎的群胡摊子了。
随后，河北的民族高压锅爆炸了，他的异族养孙冉闵又团结起了汉人对诸胡进行了报复屠杀。
自此，内附杂胡基本退出了历史舞台。
因为没人了。
大量的核心杂胡被屠杀殆尽，剩下的杂胡因为人数上不再占据主流，也再也出不来石勒同志那样能团结起最广大杂胡兄弟们的跨时代好书记了。
当然，这话有点绝对，还是有的。
下一个“杂胡联”书记，叫慕容垂。
冉闵屠羯后，前两棒一直苟着的氐族和慕容鲜卑发力了，两族凭着自家的优势人数体量分别成了关中和关东的主人。
随后苻坚灭燕，并没有对慕容鲜卑进行血腥屠杀。
但十多年后，我花开时百花杀的慕容冲带着三十多万鲜卑乱长安最终间接搞死了爱和自己玩角色扮演的枕边哥哥。
慕容鲜卑消灭了氐族的大部分，后秦羌人后来又消灭了氐族的小部分。
氐族就此也退下了历史舞台。
还是那个原因，没人了。
淝水之战后，北境的台面上只剩下了以下四股大势力：
1、布局并团结了关东杂夷的慕容垂；
2、东归的慕容鲜卑；
3、关中的羌人。
4、北境的拓跋鲜卑；
此时此刻，前面三个种族成分，都是历经了太多轮的腥风血雨后剩下来的百战余生。
而最后一个拓跋鲜卑，却在阴差阳错的苟了百年后，带着全部筹码即将清场而来！
这百年战火越燃烧到最后，就越朝着鲜卑人的内战方向演化！
北中国马过生灵齑粉，血流河洛腥膻，沧桑百年匆匆过，这五胡乱华的本质，就是体量本就最庞大的鲜卑一路陪着死人撑到了五胡终章！
都死了以后我还站着，这片土地今后就都是我的后人！
从宏观的历史角度来看，这章的故事，将是最悲壮的“为他人做嫁衣裳”！
五胡剧本之神的慕容垂带着他团结的杂胡精锐拼掉了同种的慕容鲜卑后，将这片已经快死干净的北国端到了这个时代阴狠集大成者的拓跋珪手上！
鲜卑喘着粗气成为这时代的最终胜利者的同时，汉民族也早就开始了血腥下重生的涅槃之路。
那道长江保住了南中国的华夏道统，那一座座的北境坞堡中，忍辱负重的汉人们传承着文化，繁衍着族裔，在一波波胡马肆虐中，在百余年的血雨腥风下，人口比重开始比百年前大幅攀升。
人口！人口！
无论是文明，还是野蛮；无论是“礼义廉耻”还是“虽远必诛”，这一切一切的底色与支撑，都是人口！
让我们进入这公元四世纪的巅峰收官战吧，看看慕容鲜卑和关东杂夷的清盘退场。
慕容垂人至暮年，打了好几个盹。
这几个盹，浪费了后燕的最核心竞争力——慕容垂人老近妖的最后几年宝贵寿命。
387年五月，慕容垂亲统大军南攻丁零翟辽，慕容楷作为前锋被当地百姓极为拥戴，纷纷道：太原王慕容恪的儿子来了，我们的父母到了！相继归附慕容楷。翟辽惊惧后请降，慕容垂命翟辽为徐州牧、封河南公，亲自到黎阳（河南浚县东）受降后班师。（垂自帅诸将南攻辽，以太原王楷为前锋都督。辽众皆燕、赵之人，闻楷至，皆曰：“太原王子，吾之父母也！”相帅归之。辽惧，遣使请降；垂以辽为徐州牧，封河南公，前至黎陽，受降而还）
给机会投降很正常，毕竟这乱世留下一个给后路的招牌是很降低统治成本的，但慕容垂并没有铁腕政策的迁徙并离散了丁零的部众。
很有可能的原因，是要让翟辽帮他防着黄河以南的东晋。
因为就在同年七月，慕容垂帮拓跋珪灭了独孤部的刘显，随后铁腕政策尽徙其部众于中山。（燕主垂怒，遣太原王楷将兵助赵王麟击显，大破之。显奔马邑西山。魏王引兵会麟击显于弥泽，又破之。显奔西燕，麟悉收其部众，获马牛羊以千万数；燕主垂立刘显弟可泥为乌桓王，以抚其众，徙八千余落于中山）
北境有外孙子拓跋珪，那是自己人，所以不需要独孤部了，都给我当编户来吧，南边毕竟要还是要防着东晋，所以给翟辽留了次机会。
但很快慕容垂就后悔了，因为当年十月，翟辽复叛，和当地的王祖、张申等势力再次作乱于河北南部。（冬，十月，翟辽复叛燕，遣兵与王祖、张申寇抄清河、平原）
388年二月，翟辽又降，这次慕容垂不准，随后翟辽自称魏天王，丁零人自己建国了。（翟辽遣司马眭琼诣燕谢罪；燕主垂以其数反覆，斩琼以绝之。辽乃自称魏天王，改元建光，置百官）
五月，翟辽因为害怕慕容垂，将都城由黄河以北的黎阳迁往了黄河以南的滑台。
当年十二月，之前配合丁零人作乱的张申、王祖等部被慕容隆等剿平。（燕太原王楷、赵王麟将兵会高陽王隆于合口，以击张申；王祖帅诸垒共救之，夜犯燕军，燕人逆击，走之···甲寅，申出降，祖亦归罪）
之后的两年，慕容垂没再拿逃到河南的丁零人当个东西，也没有注意太行山以西的西燕，而是被外孙子调动的一愣一愣。
390年，慕容麟配合拓跋珪打哭了贺兰部，拓跋珪随后拆迁阴山以北的贺兰部于魏燕边境。
391年二月，慕容垂收网，打算吞并贺兰部人口，利用贺兰部内乱的机会，命慕容麟击贺讷，命东北军打贺染干。（贺染干谋杀其兄讷，讷知之，举兵相攻。魏王告于燕，请为乡导以讨之。二月，甲戌，燕主垂遣赵王麟将兵击讷，镇北将军兰汗帅龙城之兵击染干）
四月，燕破贺染干于牛都。
六月，慕容麟破贺讷于赤城，禽之，降其部落数万。
随后拓跋珪玩赖摆了舅爷爷一道，慕容垂吃了哑巴亏，放弃了贺讷部人口。（燕主垂命麟归讷部落，徙染干于中山）
一个月后，燕魏翻脸。（七月，魏王遣其弟觚献见于燕；燕主垂衰老，子弟用事，留觚以求良马。魏王弗与，遂与燕绝）
这几年，尤其在387年帮外孙子弄死南部大患独孤部的刘显后，慕容垂战略上犯了巨大错误。
他没有调动求救于他的外孙子去帮他围剿刚刚拿下并州的西燕政权，而是在西面南面都有明显敌对势力的时候去剪灭盟友的潜在反对势力。
等391年七月拓跋珪翻脸后，慕容垂突然觉得形势有些不妙了。
因为西面、南面，北面，慕容垂被三面包围了。
祸不单行，当年十月，丁零翟辽死，其子翟钊上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北上找慕容垂麻烦，攻打邺城。（十月翟辽卒，子钊代立，改元定鼎。攻燕邺城，燕辽西王农击却之）
坏消息不断传来，又两个月后，391年十二月拓跋珪灭刘卫辰，诛杀刘卫辰宗党五千余人斩草除根，自此黄河两岸全部归于拓跋珪，拓跋部获马三十余万匹，牛羊四百余万头实力再次升级，复国仅仅五年的拓跋珪超越了自己的爷爷拓跋什翼犍，达到了拓跋部有史以来的最高点成为了北方第一霸主。（十二月，获卫辰尸，斩以徇，遂灭之；十二月，军于盐池，诛卫辰宗党五千余人，皆投尸于河，自河以南诸部悉降，获马三十余万匹，牛羊四百余万头，国用由是遂饶）
自公元385年八月底苻丕放弃邺城慕容垂基本拿下河北后，五年多的时间里，慕容垂突然发现，自己的战略态势竟然在原地踏步中不断恶化！
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慕容垂根本没想到，这个十几岁的孩子居然有如此厚黑的手段和如此精准的利益算法。
没关系，只要我意识到了，扫除这周边的隐患就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我是慕容求败的五胡之光！
但是，最遗憾的问题随之而来。
您已经67岁了。
活到您这岁数的不败战神对于这世道就是个Bug，您百战百胜的背后有点违背自然规律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你不能说老天在寿数上苛刻于你。
慕容垂暮年的最后岁月里，将无数次的叹息自己打盹的那五年时光。
392三月，67岁的慕容垂亲征南边闹砸的翟钊。
四月，翟钊看到老妖精来了，退到黄河以南的滑台大本营。
六月，慕容垂率大军来到黎阳，翟钊于南岸拒守列阵，诸将比较脑袋疼丁零人兵精，全都说不能过河，慕容垂笑道：别闹情绪，我帮你们宰了这帮丁零。（垂引师伐钊于滑台，次于黎阳津，钊于南岸距守，诸将恶其兵精，咸谏不宜济河。垂笑曰：“坚子何能为，吾今为鲫等杀之）
丁零人在慕容垂姑息了六七年后，已经成长为让后燕主力犯愁的势力了。（诸将恶其兵精，咸谏不宜济河）
还好，有大神在。
慕容垂人生的最后三战，充分的为后世教科书般的演示了《孙子兵法.虚实篇》的精髓——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慕容垂看到翟辽在黎阳津对面列阵，于是带兵去了黎阳西北四十里的西津，做了牛皮船百余艘，嚷嚷要过河。（垂徙营就西津，去黎陽西四十里，为牛皮船百馀艘，伪列兵仗，溯流而上）
翟钊一看赶紧带着队伍被调动走了。（钊先以大众备黎阳，见垂向西津，乃弃营西距）
慕容垂暗中备下了中垒将军慕容镇自黎阳趁夜带队偷渡，随后在黄河南岸筑营成功。（钊亟引兵趣西津，垂潜遣中垒将军桂林王镇等自黎陽津夜济，营于河南，比明而营成）
慕容垂的战略目标，是只要将你调动走让我在河对岸抢出滩头阵地就成功了。
但局势的利好发展却远超慕容垂的预料。
翟钊听说后知道自己被耍了，但他并没有回防滑台，而是急急慌慌的带兵回来攻打慕容镇新筑的营盘，但慕容垂早就下达了坚守不战的命令。（钊闻之，亟还，攻镇等营，垂命镇等坚壁勿战）
翟钊在来回跑了一夜后打不动慕容镇，随后撤军。
这个时候，慕容镇引兵出战，慕容农在西津也过了河率兵赶来夹击，燕军大破丁零。（钊兵往来疲，攻营不能拔，将引去；镇等引兵出战，骠骑将军农自西津济，与镇等夹击，大破之）
翟钊逃回滑台，收敛了余众北渡黄河逃到了白鹿山凭险自守。（钊走还滑台，将妻子，收遗众，北济河，登白鹿山，凭险自守，燕兵不得进）
慕容农随后说翟钊无粮，不可能在山里藏起来没完没了，撤吧，等他出来再抽他。不久翟钊下山，后燕反扑，这次把丁零余众全部俘虏，翟钊单骑逃奔西燕。（农曰：“钊无粮，不能久居山中。”乃引兵还，留骑候之。钊果下山，还兵掩击，尽获其众，钊单骑奔长子）
南部危机解除。
一年后，393十月，68岁的慕容垂讨论平灭西燕。
同志们都在说：慕容永没敢跟咱来劲，咱们连年征伐，士族疲敝，强弩之末了，别打了。（燕主垂议伐西燕，诸将皆曰：永未有衅，我连年征讨，士卒疲弊，未可也）
其实自上次南征翟辽开始，后燕的军事高层就已经露出厌战的情绪了。
股东较多，成分太杂，既得利益已经拿到手，再打下来的地盘对于人家已经革命成功的杂胡们意义已经不大了。
这个时候慕容德说道：慕容永是咱们宗室，跟咱是一个生态位，咱必须把这假冒伪劣的打掉啊！（范陽王德曰：“永既国之枝叶，又僭举位号，惑民视听，宜先除之，以壹民心）
慕容垂道：我兄弟和我的心思是一样的，我虽然老，但我这脑袋瓜子灭这伙假冒伪劣还是没问题的，终不能给子孙们留下这隐患！（垂曰：“司徒意正与吾同。吾比老，叩囊底智，足以取之，终不复留此贼以累子孙也）
在两个老家伙不能给子孙遗祸的考虑下，慕容垂按住了所有不满，定调西征。
十一月，慕容垂发中山步骑七万，遣慕容缵和龙骧将军张崇出井陉，攻西燕慕容友于晋阳。
慕容永北上增援晋阳的同时遣其尚书令刁云等率众五万守潞川防备滏口陉。
十二月，慕容垂来到邺城。
394年二月，慕容垂做好了南部的战争动员，发司、冀、青、兖四郡之兵。（燕主垂留清河公会镇邺，发司、冀、青、兖兵）
随后遣慕容楷出滏口陉，慕容农自白陉入壶关，自己顿兵邺城西南，整整一个多月都没动静。（垂遣慕容楷出自滏口，慕容农入自壶关，垂顿于邺之西南，月余不进）
慕容永听说后，严兵分道拒守，聚粮于台壁（山西黎城县上台北村），遣心腹万余人把守。
慕容垂那一直没动静，慕容永比较纳闷，最终他的判断，是狡猾狡猾的慕容垂打算从太行八陉中最南端的轵关陉和太行陉出兵，之前的全都是烟雾弹，随后慕容永将兵源全都调到了封堵轵关和太行陉，滏口陉那里只留了台壁一军。（西燕主永怪之，以为太行道宽，疑垂欲诡道取之，乃悉敛诸军屯轵关，杜太行口，惟留台壁一军）
四月二十日，歇了一个多月的慕容垂出动了，一步没走的等慕容永自己调动走了防守主力引大军出滏口陉。
五月初一，燕军至台壁，慕容永遣从兄太尉大慕容逸豆归救援，被平规击破。
随后小慕容逸豆归出战，又被慕容农击破，斩杀了右将军勒马驹，活捉了另一个将军王次多后燕军围城台壁。
刁云、慕容钟等台壁守军肝颤后投降。
全程慕容永都在被慕容垂调动，太行八陉中的南面四陉都能攻击慕容永的国都长子，所以慕容永四面都要布防，而慕容垂则可以调动他疲于奔命随后集中优势兵力单点突破。（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
我要打哪你不知道，所以你防备的方面就要多，你撒了胡椒面，那能和我交战的人数就注定少。（吾所与战之地不可知，不可知则敌所备者多，敌所备者多，则吾所与战者寡矣）
所以你无论防备哪个方向，都注定会有薄弱的一面露出来。（故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
劣势者，是被调动的一方，优势者，是调动别人的一方。（寡者，备人者也；众者，使人备己者也）
再深刻的思考下，为啥慕容垂一定能调动成功慕容永呢？为啥慕容永不能集中力量守城把慕容垂放进来打呢？为啥一定要御敌于太行山麓呢？
之前我们在司马懿征辽东时详细讲过，帝制时代，首都定在边境线上永远是一柄双刃剑。
优的一方面在于边境线永远是国家最强力量所在。
劣的一方面在于国运一旦不行或者出现强大对手的时候战略层面将非常被动！
因为战争是一种以国力为基础，人性、权力、信心等等综合因素叠加在一起的游戏。
根本就由不得你！
政治问题、经济问题、民心问题一旦通通掺杂进军事部署要考虑的决策环节时，很多兵法中的妙招将全部失灵无法使用！
因为那里是首都！
慕容永敢把慕容垂放进来吗？所谓“散地则无战”，家眷都在身边，而且人家慕容垂跟他西燕是同宗同族，也许周围的将士们早就盼望着同一个大燕同一个梦想早就不想打了呢！
所以根本上来讲，是慕容永的定都选择出现了巨大问题。
长子作为国都需要防备的干道太多！
他应该选择太原定都。
因为晋阳只有井陉一条路通着河北，可以专心布防，然后把所有人质集中于晋阳看管，而南面的上党高地可以并不在意围城战从而放弃封堵太行南四陉把后燕放进来打。
说啥都晚了，慕容永随后急召南面布防军回援，自率国都长子的精兵五万前去迎敌。（永召太行军还，自将精兵五万以拒之）
慕容永阻敌于浊漳水西，遣使请战慕容垂。（永率精卒五万来距，阻河曲以自固，驰使请战）
慕容垂列阵于台壁之南，暗中派慕容农和慕容楷为左右两翼，骁骑将军慕容国埋伏千余兵于涧下随后打响会战。（垂列阵于壶避之南，农、楷分为二翼，慕容国伏千兵于深涧，与永大战）
等接阵后，慕容垂还是赚刘牢之的那招，打了一会装打不过，开始带兵退，慕容永玩命追，等慕容永军追过去了之后慕容国骑兵突然杀出断其后，慕容垂猛回头，慕容楷慕容农夹击四面围歼西燕军，斩首八千多，慕容永逃跑长子。（垂引军伪退，永追奔数里，国发伏兵驰断其后，楷、农夹击之，永师大败，斩首八千余级，永奔还长子）
晋阳方面听说慕容永战败后弃城逃跑，慕容瓒结束了半年的北部之战，接手晋阳。（晋陽守将闻之，弃城走。丹杨王瓒等进取晋陽）
慕容垂随后军围长子，慕容永打算投奔后秦，侍中兰英说：“当年石虎伐龙城，太祖坚守不去，最终成就大燕之基。今慕容垂七十老翁，他没本事顿兵于此连年攻我的，当坚守城池以疲其军。
慕容永同意了。
这那案例是没错的，但慕容永忘了一件事，石虎是异族人，而慕容垂是你慕容鲜卑的同族同宗。
这位民族英雄，在自家市场上是很有号召力的。
八月，守了两个月发现慕容垂没有退的意思，慕容永遣其子慕容弘求救于东晋雍州刺史郗恢并献玉玺一纽，随后又告急于拓跋珪。
东晋派出了青兖二州刺史王恭和豫州刺史庾楷救之；拓跋珪派出了陈留公拓跋虔和将军庾岳率骑兵五万救援。
很遗憾，西燕的基层和后燕的高层没有什么融合难度，晋魏救兵未至，长子开门投降，慕容垂杀慕容永及其高层三十余人，得慕容永八郡七万余户以及慕容永集团从前秦手里缴获的那堆战利品。（晋、魏兵皆未至，大逸豆归部将伐勤等开门内燕兵，燕人执永，斩之，并斩其公卿大将刁云、大逸豆归等三十馀人，得永所统八郡七万馀户及秦乘舆、服御、伎乐、珍宝甚众）
慕容垂以丹杨王慕容瓒为并州刺史，镇晋阳；宜都王慕容凤为雍州刺史，镇长子，原慕容永的那堆技术型官僚如尚书仆射昌黎屈遵、尚书阳平王德、秘书监中山李先、太子詹事渤海封则、黄门郎泰山胡母亮、中书郎张腾、尚书郎燕郡公孙表这帮河北大族全部拉拢接收，随才录用。
慕容垂此战过后东巡阳平郡、平原郡，命慕容农渡过黄河拓地兖州青州，相继拿下廪丘、阳城。（燕主垂东巡陽平、平原，命辽西王农济河，与安南将军尹国略地青、兖，农攻廪丘，国攻陽城，皆拔之）
在慕容垂坐镇黄河边的战略威慑下，慕容农再发神威干掉了东晋东平太守，随后高平、泰山、琅琊诸郡全部不战而逃，慕容农挥师一路来到东海边安排各地守宰。（东平太守韦简战死，高平、泰山、琅邪诸郡皆委城奔溃，农进军临海，遍置守宰）
十一月，慕容农进入临淄，拿下山东半岛。
后燕此战后也达到了自己版图的巅峰，虽然没有将战线推至淮河，但基本上复原了前燕时代的家族荣光。
十二月，慕容垂召慕容农等回军。
395年正月，慕容垂自平原巡视广川、勃海、长乐三郡后回到中山。
此时此刻，70岁的慕容垂还有一个对手。
不是南面的东晋，南面的那帮爷们在淝水之战后又接着舞接着浪的拾起了嗑药、大酒和裸奔。
对于东晋来讲，国境线在黄河时普遍是全社会性质的浪，国境线被推到淮河时偶尔会想点人事，快被燃烧到长江时南边的爷爷们才会呐喊和彷徨。
慕容垂的最后一个对手，是北境统一了草原的外孙子拓跋珪。
回到开篇所说，人口，是这个时代的兴衰密码。
草原的政权你很难占领他的土地，你慕容垂需要再爆发一次，搞一次大歼灭战打秃你这中山狼的外孙子。
其实这不叫事，此时此刻这个时代独一档的战神是你慕容垂，谁来都白给。
但就在慕容垂准备乘灭丁零和西燕的胜势北上消灭最后一个目标时，老天爷拿走了后燕的最核心竞争力。
慕容垂得病了。（宝之发中山也，燕主垂已有疾）
舅爷爷得病的这个消息，很快被拓跋珪知道了。
是彻底等他死了以后再踏踏实实和后燕决战呢，还是给自己这战神舅爷爷急火攻心的送上一张催命符呢？
这老家伙戎马一生身体底子好，万一又活过来了呢！万一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拿我当下一个丁零和西燕了呢！
公元395年四月，拓跋珪南下侵逼燕境。
病中的慕容垂下达了这辈子唯一的一个错误的战术安排。
他小看了自己对于这个政权的决定性意义。
准确来说，公元四世纪末的北境总开关，就是你慕容垂。
后燕一切基业的开花与结果，也都是因为你这尊大神的存在。
你亲临压阵，所有势力就都会卖力表现出自己的竞争力；
你高龄重病，所有势力就都会展现出人性之恶的自私劣根。
公元四世纪的终局走向，随着慕容垂的生病，开始以一种指数级裂变的速度朝着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方向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