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光绪继续变法、慈禧听之任之,大清能够与西方列强抗衡吗?

西方列强之所以强,不在于坚船利炮,而在于新的国家组织模式。以前是帝国模式,现在是民族国家模式。
帝国就像大象,大是大,但它是吃草的。民族国家就像豺狼,大小不论,但它是吃肉的。吃草的,与吃肉的,有啥区别?前者打架,点到为止;后者打架,死磕到底。
中日甲午战争,就是传统帝国与民族国家的较量。大清够大,却做不到死磕;日本虽小,却能死磕到底。结果只能是:大清屈辱求和、日本大发战争财。
假设一下,大清也急眼了:南方督抚必须出钱、蒙古草原必须出兵,皇帝到朝堂、朝堂到缙绅、缙绅到百姓,咱们八千里路云和月、一起往死里干。如果是这种情况,日本别说打赢,大清就是耗,也能把它耗死。局面只有一个,那就是先财政破产、再经济破产。因为日本举国上下已经当了裤子,钱都换成了炮弹。
但是,大清做不到。原因就是大清是帝国,而帝国是吃草的。所以,能不能赶上西方列强,就不是坚船利炮的问题,而是国家组织模式的问题。
两次鸦片战争的时候,大清没有坚船利炮。所以,割地就割地了、赔款就赔款了。但是,洋务运动之后呢?坚船利炮可都有了,北洋舰队号称世界第四、亚洲第一。然并卵,一战就被报销。
于是,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派,开始戊戌变法了。啥叫变法?洋务运动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戊戌变法则是体用皆学。以前只学器物,现在则是连制度、文化也要学。所谓改革政府机构,但改革的方向和目标是谁?自然是西方列强。建立新式学堂、翻译西方书籍、创办报刊以及训练新式陆海军,都是在向西方看齐。
但是,这么做,就能富国强兵吗?
戊戌变法虽然失败了,但比戊戌变法更激进的清末立宪,成功了吗?戊戌变法,虽然热闹但没敢说开国会。而清末预备立宪,则是直接奔着开国会、建内阁去的,而且省议会已经开了。
如果慈禧把实权交给光绪,让光绪继续变法,那么戊戌变法肯定不止百日,大概率就要开国会、建内阁。如果是这样,那结果会怎样?
奥匈帝国,没有国会吗?它也有。但是,奥匈却是个温柔的帝国。在一战之前,只能靠德意志给自己撑场面。
沙皇俄国,在当时俨然成了英国的假想敌。但沙皇俄国,它有国会吗?1905年革命以后,沙俄才建立了国家杜马。在这之前,这家伙则是彻底的君主专制,玩得比大清还极端。
所以,有议会,未必强;没议会,也未必弱。
那么,问题出在了哪里?
内阁所代表的责任政府、议会所代表的代议制民主,只是形式。实质是什么?实质是民族主义国家。强不强,就看你有没有切换到民族国家的组织模式。
民族主义国家,一种是法国式的,干掉国王、建立共和国;一种是英国式的,虚化君主、议会说了算。而无论是法国式的,还是英国式的,都是民族主义国家的外在形式和运行方式。
甚至,民族主义国家,也不拒绝其他形式。比如沙俄和日本,仍旧是皇帝或国王说了算。沙俄不够典型,但日本最为典型。
1925年,日本取消了财产限制,实现了普选。那日本天皇呢?依旧神圣不可侵犯。所以,日本虽然是民族主义国家,却没有取消天皇、也没有虚化君主。
然后,回过头来再说大清。
即便戊戌变法成功了,改革了旧政府、建立了新学堂、新军队,还创办了报纸、发展了工商业,那么大清就能变成民族主义国家吗?如果戊戌变法做不到,那么预备立宪总能做到吧。因为预备立宪就是奔着责任政府和代议制民主去的。
如果这就可以帮助大清由帝国模式切换到民族国家模式,那你怎么解释奥匈帝国?
奥匈帝国可是啥都有,但仍旧是传统帝国而不是民族国家。别说一直被沙俄虎视眈眈,就连撮尔小邦塞尔维亚都搞不定,海外连一块殖民地也没有。
所以,开了国会、建了内阁,大清也切换不到民族国家。那么,到底什么是民族国家?
简单说,就是以民族为纽带而建立起来的政治共同体。比如,德国是德意志民族的国家、日本是大和民族的国家。
民族国家,与传统国家,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
第一个民族国家,应该是法国。或者严谨一点儿地表述,第一个现代民族国家是法国。
但,短暂的法兰西第一共和国后,法国就变成了拿破仑的法兰西第一帝国。这跟其他欧洲王国有啥区别?当时的奥地利帝国,人家也叫帝国、也有皇帝,皇帝就是弗兰茨二世。
区别就在于:拿破仑这个皇帝,是靠法兰西人民;而弗朗茨二世这个皇帝,是靠血缘。对于奥地利,弗朗茨二世是天生拥有主权,跟奥地利人民没啥关系;对于法兰西,拿破仑皇帝的主权来源于人民的授予,跟法兰西人民密切相关。
拿破仑可是皇帝啊,皇帝就应该君权神授,怎么还会来源于人民?如果不理解,那就看一看法兰西第二帝国的诞生。
1848年,法国人民推翻了七月王朝,建立了法兰西第二共和国。本来这挺好的,干掉国王、建立共和国,主权属于人民,还实现了普选权。但是,拿破仑的侄子路易拿破仑波拿巴,任性了,说我必须当皇帝。
然后,法兰西人民集体公决了,硬是一票一票地把这家伙选成了皇帝。这就是法兰西第二帝国的诞生过程。
所以,拿破仑和拿破仑的侄子,他们这两个皇帝,是生出来的吗?不是。可以说,就是被法兰西人民选出来的。这时候,皇帝的主权,只能来源于人民,与法兰西人民或法兰西民族这个想象的共同体密切相关。
所以,啥叫民族国家也就出来了:
一是基于民族的共同想象。前提是必须有法兰西民族这个共同想象,至于是皇帝的还是共和国的,都是不重要的形式。
二是主权在民。人民必须拥有参与政治的资格,不能只是国王和贵族说了算。所以,民族国家的标配必须是普选权。
普选之后,是否真得就人民说了算了、是否能够做出有益于人民的事情?这不也是主要问题,主要问题是人民被允许或被邀请参与政治了。打个比方说:帝国的人民,还是小孩子,君主才是大家长;民族国家的人民,则在政治上完成了成人礼,而君主这个家长也就可有可无了。
实现了民族国家的组织模式,会发生什么变化?
但凡出去打仗,无论命令来自于共和国还是皇帝,法国人民一定会拧成一股绳,然后大家死命干。法国大革命之后,连最底层的“无套裤汉”(形容衣不遮体的穷人)都能主动扛枪上战场。于是,拿破仑吊打了整个欧洲大陆。
拿破仑的法国是民族国家,人民集体参战;其他欧洲国家都是王国或帝国,参战的只有贵族。所以,不是法国打遍了欧洲其他国家,而是法国的人民打遍了欧洲其他国家的贵族。
说完这些,然后再说大清?
大清能主动完成民族国家的切换吗?近代中国一直吃亏,特别是在对外战争中从来一塌糊涂,就是因为大清始终没能完成民族国家的切换。
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死活也解决不了,那就是:满人咋办?
无论是一人一票地搞最彻底的普选,还是按照财产和纳税额搞一定范围的普选,甚至就在知识精英中搞普选,你总得选吧?然后,大家会选出一个什么结果?
如果把大清皇帝选下去,怎么办?如果法国人民都能把共和国选成帝国,那么,大清人民把皇帝选下去,也就在正常不过了。
那咱们照抄日本不行吗?
这个可以,大清皇帝继续神圣不可侵犯。然后,把八旗给选没了,或者把满人特权给选没了,怎么办?
这种事,就不会只是慈禧老佛爷担心的事情。戊戌变法继续走下去,光绪皇帝肯定也会担心。康有为这伙人虽然没说开国会,但趋势则是必须要开,否则变法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在清末预备立宪的时候,慈禧必须给立宪加上紧箍咒,即“四不变”和“五不议”。
“四不变”是:三纲五常不能变、祖宗之法不能变、满族统治不能变、最高皇权不能变;“五不议”是:军机处事不议、内务府事不议、八旗事不议、翰林院事不议、太监事不议。
即便是这样,满清统治者还是不放心。千呼万唤始出来,大清终于开国会了。然而,却搞出了一个皇族内阁。于是,汉人精英彻底不干了。
孙中山这伙革命先驱,死命搞事情,却死活也搞不成。但是,皇族内阁之后,都不用孙中山闹革命了,大清自己都能把自己给革命了。
历史证明大清王朝必须倒台、历史证明辛亥革命必须胜利,这么讲道理特别苍白。
因为这就是一种辉格史观,历史成了英雄主义的叙事。而英雄主义的叙事,实际就是一种历史成功学。你成功了,所以历史证明了。这就是倒因为果。当时情境,谁也看不清方向、谁也说不准出路。因为历史充满偶然,难以预测。但是,历史却可以事后解释。
这种解释,往往是在一个或几个因子的基础上,去做逻辑推理。现在所谓的大历史,也是这种套路。首先确定几条原则性的命题,然后以此为基础去做数学证明题,最后提供一种观察历史的新视角或回答问题的新解释。这种解释,当然也不能穷尽真相,却比辉格史观更有说服力。
用民族国家的这个因子,来分析当时的戊戌变法、观察当时的时代场景,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种解释:
戊戌变法只是照抄了民族国家的形式;慈禧交出实权、不去干涉,光绪或许可以继续变法;却仍旧是照抄形式而不是更新实质。
这个实质就是中国切换到民族国家的组织模式。但是,当时的统治集团做不到,或者说当时的历史不允许。面对此情此景,我们也只能无奈地说一声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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