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楼阁】黛痕依稀似旧浓
黛痕依稀似旧浓
张海峰
每个人的记忆都是由别人构成的,要成为别人生命中美好的元素。
——(越南)一行禅师
(一)
瑟瑟寒风,寂寂梧桐。
你的出现意外地像从路边高大的法国梧桐上掉下一个苹果,砸的我满眼星光,如小荷初绽,脸上泛着初遇的娇羞,轻盈的身姿倒映在我的心湖,摇曳出层层漪晕。
贵阳的天气比较清爽,特别是在夏天,林城仿若一把江南的水墨油纸伞,遮去了暴戾的暑气,清风拂面,似绣口徐嘘,裹挟着湿润的丝丝甘甜,沁人心脾。但贵阳的冬天却是冷得毫不含糊,携着厚重的湿气,冷得那么倔强。无论冬夏,弥漫于空气中的湿润气息,总像一种深入骨髓的温柔,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流淌在不经意的浅笑或啜泣间。
初尝黔中的严冬,果然迥异北方的燥冷,你也深有同感。于是一个来自河南的男孩约了一个江苏的女孩一起吃火锅。一家小馆,挑一张简单的双人桌,拧开火,灶孔里喷出团簇的蓝色火焰,一点点熔化我俩之间脆弱的矜持。锅里的底料开始吐出连串的泡泡,翻滚着猩红的辣椒。不一会儿,氤氲的香气,从锅中升起,夹着辣味。我夹起一块鸡肉,轻轻放入你碗里
“尝尝这道招牌菜,红油辣子鸡!”
“谢谢啊!不过我不喜欢吃鸡,太多肉了!”你灿然一笑,随即迟疑
“唉,算了吧,减肥等到明天吧!”冲我调皮笑过,便自顾朵颐,我亦忍俊不禁
“面对敌人,我们要做的就是消灭他们!”
“好不容易忍了两天没有乱吃东西,看来又要白费了,全让一锅辣子鸡给祸害了。”
“谁让咱们是朋友呢,豁出去了。”我又笑着加了一块鸡腿给你
“送给你”
蓝火红苗,玉面汗涔。左手捏定鸡腿,右手偶尔挑过腮边发绺。虽然表面上我强作镇定,环笑自若,其实我的内心早已濒临决堤。你根本想不到,你那率真中透着豪迈,温柔里伴着调皮的吃相,莺声喃笑,举首转盼间,我都心潮澎湃。我都怀疑,这是那个在图书馆每天坐在我对面静阅《颜氏家训》恬静的政教系女生吗?神思之际,你也恰忆及初遇——
“你知道吗?我第一眼看见你时,说实话,我真的很讨厌你,哈哈”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从那时起就开始盘算着怎么接近你了!
彼时,我正在备考xx学校的研究生,每日去图书馆六楼自修区偏北边倒数第二个窗户的位子,临风展卷,伏膺用功,兼居高鸟瞰,放眼全校,游目舒倦。
“请问这里有人坐吗?”如弦拨的悦耳之音径入耳中。昂首际,面前一位上身绯色外套、烫着梨花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的姑娘,扶着座位的椅子,懵然而立。脸如莲萼初敷,我一时失语
“哦,没有,你随便坐吧!”我故作埋首。
你嘘了一口气,解下背包,一边取书,似乎随意一句
“你是哪个系的?”
“中文系的?”
“什么专业?”
“汉语言文学。”
“那对古典文化也有点了解喽?”
“可能有一点。“语杂不屑,她竟不介意。”
“刘邦的祖籍是哪里?”
“听说他曾任泗水亭亭长,但我没有考证泗水是今天的哪里。”
她刚才还连贯的取书动作,秒秒钟收住。故作正色道
“不知道吧,还中文系的,还学古典文学呢,还想考研呢!”
我面露不耐,她忽又略带得意
“江苏徐州”。娇妍的笑容在嘴角绽开成酒窝,我恨意全无,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徐州的。”我一时语塞,郁闷地翻过一页手中《古书疑义举例五种》。
我们班一位兄弟在图书馆勤工俭学,和我关系”高度“和谐,至少有52度,和我一样出身寒门,一样喜欢文字,一样嗜好浮白。因之,我经常会在借书处柜台坐一坐,和他聊聊天。却说那天,展读半日,渐渐懈怠,遂下楼来,与兄闲话。
“丘风,你吃不吃饭,我帮你带一份,你想吃什么?”好熟悉的声音!循声辨去,正是她,那个徐州的乖乖女。我顿时愕然——他们怎么认识?
她走向馆门的步伐紧急刹车,停在丘兄面前,又问一遍
“你真不吃啊,我给你带过来?”我明明和丘坐在一起,可她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洒在我身上。
“谢谢你,不用了。”丘婉辞。她转身闪到门外。我怕她听不见,开大音量,逗她
“他不吃我吃,帮我带份牛肉面啊!”谁知消失的身影竟然回过头
“想吃自己去买啊,凭什么给你带啊?!”语毕复隐。
听到那婉嗔的娇语,像受欺负,不知为何,我心里涌出一阵莫名的窃喜。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她真的端来一碗牛肉面,扔在我的面前——别提我有多感动了!
“谢谢你啊,改天我请你吃饭!”
(二)
她外柔内刚,外表温柔如水,内心坚硬如冰,说到底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温柔,面对不同情况做出的不同反应而已。柔到极处,便是柔媚,媚得天真,直令人心碎。皆以风流难得生成故,既生难得相逢故,既遇害怕失去故,既失难再重逢故。本打算借着请她吃饭的机会,挖掘一下更多的突破口,便于展开“夏季攻势”,可是每次当我话音未落,她便已背包闪人——她分明是有意避开我!还好,她依然去看书,坐在我对面的位置。
丘兄告诉我,她经常来图书馆借书,故而相熟,无他。看在兄弟的份上,他回答了我三个具有重大“情报”价值的问题:她的名字、她的QQ、她的手机,她姓王,是主修小学教育的,对儿童家庭教育比较感兴趣,准备写这方面的论文,导师建议,以《颜氏家训》为基础。
“耽误你一个多月的时间,真的很感谢你啊。《家训》我基本能看懂了。今晚我请你吃饭。”你整理着桌上的书,边要请我。本来想着请你吃饭,却没想到你先请我。这是一个月来最大的意外了。一个月前还不是这样呢。
“你不是中文系的吗?《颜氏家训》你懂不懂啊?我感觉有点困难。”
“对不起,我不懂!你说的哪个字我不懂!”
她闻言一惊,欣然解颐,探首哀求状,弱弱问道
“那你能不能简单地帮我讲一讲啊?我怕原文把握不好,论文会跑题。”
“哎呀!不敢!我这个中文系的有点水 ,连汉高祖是哪里人都没有搞清楚,万一把你引上了岔路,那不是害了你?”我佯装推辞。
却见她柔情万种撒娇道
“一个大男生,还这么小气!你就不要跟人家计较了嘛。对不起,行不行?”
“没想到‘汉高祖’也有求人的时候啊!”言毕对笑。
古龙老先生曾经预言,笑起来好看的女人,一般命运都不会太差。但是,这位莞尔云颓的女子内心深处却有一道暗伤。
那晚吃过晚饭,我来到座位旁,对面不见伊人。书未收,背包仍在,鸿影见乖,我隐感不安,四下寻望。踱过走廊转角,只见一人凭栏而坐,额枕膝盖,左手掩面,右手握手机,仿佛接听电话。我小伫身后,却不闻她一语,只有阵阵啜泣。我不能保证我不是有意偷听,但我可以保证,我确实是想在不打扰的前提下弄清事实的原委。其实,我听了半晌也不知道伊人垂泪,所为何来。正当我移步,她却回头。眼前,正值走廊空旷处,我暴露无遗,尴尬无地。尚没心思多理会,我便心痛不已,因为这张在我梦中稔熟的面容,此刻,珠泪濡面,海棠含露,杏目月圆,碧海潮生。
若非亲见,真难以想象,一个人可以伤心地如此动人!我几难自持,待进前为她拭净,她没有躲避,径伸手拨开了我递过的纸帕。我进问,语带关切
“你怎么了?”
“滚,你滚啊!”我不禁愕住,却丝毫没有怨意,反倒是意外,一个如此恶俗的字,此时从她口中迸出,只觉无限温柔,不感半点刺耳呢。
我欲言又止,终默然旋步。因为,我不知道那双哭肿得水蜜桃一样的眼睛里,还藏着不知几许我陌生的秘密。
“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啊,怎么了?”
“那。。。。。那天我不是有意偷听你接电话。”我也不知自己怎么这么有勇气正大光明昧着良心当着她的面说谎还安暗暗感觉合情合理。
“哦,你说哪天晚上啊,其实我也挺不好意思,不该对你那么粗鲁。”看到她脸上一片羞涩的笑靥,我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说的内容。
“那现在,我可以问一下具体的原因吗?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小心试探着。
“也没什么啦,不过说出来你不要笑话。”言语间,她坦率得如一眼甘泉,汩汩细流,流进我的心里。
原来请我吃饭那天是她生日。她那远在徐州的男朋友——我发誓,我也是刚知道她有男朋友。这么重要的情报,丘兄竟然没有想我报告——在她的空间里看到她和我吃饭的消息,可能有点小误会。我才知道原来她有一段异地苦恋!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天是你生日。饭都已经吃了,我送你一件礼物吧!”
“算了,真的不用了。”
“给个面子行不行,不给我机会,我怎么表现啊?”我知道她是怕我借题发挥,不想欠我人情。
“放心吧,我不会花钱的,我有那么庸俗吗?”
后来,我送她一方寿山石阴文篆书印章,附着一张纸条:我是一颗普通的石头,只是心底刻着你的名字。
(三)
“这个送给你,做个纪念吧。很高兴在大学遇见你,是我的荣幸,珍重!”我苦笑着,递给她一块塑胶套的记者证大小的号码牌子,上面印着一个鲜红的数字:402。那是我体检时的编号。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我想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我也没有想到,真正到了要走的时候,却浑然没有了当日准备报名的潇洒。
人生中有太多的不确定,浑如阴晴圆缺。当初一句戏言,说请她吃饭,没想到这句话在两年后才实现,就像她也没想到,我会突然放弃考研,投笔从戎一样。
“你不是要考研吗?”她随手翻着我面前一堆和古文字相关的书籍。
“怎么,看不出来吗?”我反问。
“那你怎么不看备考的书?这些古怪的文字跟你考研有什么关系吗?”她翻开一本《故宫博物院馆藏玺印萃编》和《周秦封泥文字考》。
“当然有关系了。如果到时候拿到试卷连题目都看不懂怎么答题呢?”
“好像也是。”她竟相信了。
“你看丘风每天看书备考多用功啊,一坐就是半天。看你都在看闲书!”
“如果像你这样都能考上研,那也太没天理了。”她又冒出一句。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不考了,我要当兵去了!”我头也没抬,自顾翻书,满不在乎地应着。
“那你干嘛还看这些书?”貌似怀疑,夹着点点不解。
“我喜欢啊。”
沉默片刻,她忽而正色道
“你真的要去当兵吗?”
“那还有假,我都已经报名了。”我依旧仄首览卷,口应如故。
“你那么瘦,肯定体检过不了。”她撇了一下嘴。
当我把体检号码牌送给她的时候,或许她意识到,我不仅体检顺利通过了,而且快要走了。
她螓首低垂,目光在手中的书上定住,此刻,几缕食指长短的发丝在她的眼镜上安静地睡着了,丰腴的蛾眉,恰似从鼻梁后的眼镜框下喷涌而出,如两条黑乎乎的毛毛虫,拖着茸茸的身子,攀着额头,缓缓向上蠕动,爬得让人心痒。每天这样看着她,一晃将近两年的时光,除了寒暑假,每次心里都像虫爬一样——有时感觉理智的闸门将被冲破,险些失守——有时又觉得沦陷在这近在咫尺又只能隔岸观花的时光里,未尝不是一种幸福。横在两人之间的一张桌子,像是一座桥,又像是一堵墙,说不清它到底是拉近了我们的距离还是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一张冰冷的小桌,竟让两人如“冷战”亦如“胶着”地困在若“逃避”亦若“守望”的原地,枯坐两个春秋。
她略显失落地促嘘一口气,摘下眼镜,放下书,双手托起下巴,肘撑在桌上,一双水汪汪的眼镜,像一架高清摄像机对着我,几乎将我淹没——对坐这么久,我真的是第一次仔细地打量他的面容,而且在她摘下眼镜的时候。依然素面,如夏日风荷,令人忘尘。我屏住呼吸,决定将这一眼收藏。
“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
“嗯。”
我心欲裂,已无力回答,双唇紧闭,鼻翼轻鼓,但微颔首——等了两年,她终于答应让我请她——其实是陪我一起吃饭。
“什么时候走,通知有没有下?”她双手叠放在桌上,置于胸前,下巴垫于手背,声音略显无力。
“比较顺利,一般通知书可能在一个星期后下来。”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考研之类的书都送给丘兄了,其余的捐给图书馆了。衣服之类的都寄回去了。”言毕一晌沉默。她面露凄色,若有所失。我亦怅然,应答好似呓语。
“明天有空吗?明天请你吃饭,吃你喜欢的!”我转而有些兴奋。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她亦随即解颜,微蕴笑意。
“哈哈,你忘了,我是学中文的,会看相啊!”对视大笑,她花枝乱颤。
第一次,我们并肩偕行,一路谈笑风生。不知为何,没有了往日的慵懒散漫,路上,我像一个博学的绅士,举止落落,谈笑侃侃,你如活泼的邻家少女,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充满了我的眼睛,燃烧着我的心田,任身边寒风潇潇,与我无关。
谈笑中已到了火锅店门口。一锅辣子鸡,吃了两个小时。
还有两件事,或许你不知道:我走的那天,送别的人群中没有你的身影,其实,我知道你站在图书馆六楼中间的窗户玻璃后面,丘兄告诉我的,我看到你了;我也没想到会那么巧,走的那天正好是12月12日,你的生日!学校电台放的那首《王妃》,其实是我点的。那个电台的负责人是我们系的,还是我的老乡。
只愿你安好,任岁月飘摇。
张海峰,
字三易,男,生于1989年,河南信阳人,自号紫彦君,紫彦斋。中国硬笔书法协会会员。河南省硬笔书法研究院研究员。自幼喜爱传统文化。擅长诗文书法。2011年以大学生士兵应征入伍,砺剑东南。服役期间,政治过硬,表现突出,2016年退伍支援地方经济建设。而后开馆授课,教习硬笔书法和古文基础。2019年获“华颂杯”全国书画艺术大赛硬笔类二等奖,同年被聘为新时代书法艺术协会会员。河南省硬笔书法研究院研究员,加入中国硬笔书法协会。现为中国篆刻*硬笔书法家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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