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不语夏夜长

半夜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电，屋内的闷热逼退了睡意，打开窗，竟然没有一丝风潜入。刚满两岁的小妞也跟着醒来，在烦躁不安中辗转反侧，然后开始断断续续地啼哭。哄了好一阵子依然不奏效，便顺手拿起一本少儿绘本，借着手机自带的电筒光，选一段文字读起来。“花儿睡了，小草睡了，树木睡了。水池里，睡莲花闭上了美丽的眼睛……”

尽管不能完全听懂我在读什么，但文字里透露出来特有的夏夜的气息，以及为配合这样的文字而刻意放慢的语速，以及温柔的声音，似乎渐渐感染到了她，不一会儿，小家伙又安安静静地睡着了。屋内依旧闷热，一边以书代扇，为孩子带去些许凉意，一边疲惫不堪地想要找到一个睡眠的节点小憩一会，但最后还是徒劳一番。人到中年，夜晚和白天的界限越来越模糊，白天没有完成或没有想明白的事，总会在夜晚的某个时刻乘虚而入，扰乱心绪，甚至磨损神经。

于是遥想起在乡村的童年时光，那时，白天归于白天，而夜晚则真正交还给了夜晚。那时的夏夜，对于孩子来说，有着纯粹而又简单的快乐。

乡村褪去了白天的燥热，习习凉风里夹杂着草木和稻谷的清香，田野里渐渐没有人走动，“双抢”的紧张与喧嚣终于平息了下来，汗水与喘息被落日的余晖彻底收走。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大地被涂上了一层怡人的光泽；远山呈现若隐若现的淡淡的轮廓，近处的高树耸立着庞大而柔和的阴影；凉风吹皱的池塘，在轻轻摇晃着星月的呓语；虫声四起，或缓或急、高低起伏的鸣叫，使田野显得格外寂静与苍茫……白天再怎么疲于奔命的乡村，在夏天的夜晚都会回到她的浪漫与诗意当中。

不过，乡村夏夜里真正的快乐是属于孩子们的。大人们还要在月光下忙碌好一阵子，稻谷要颗粒归仓，牲畜要喂足喂饱，还有家里零零碎碎的事情需要收拾，不忙到两更三更天歇不下来。而孩子们则在大人的训斥下早早地洗去一身的污浊，聚集在屋场前面的晒谷坪里玩耍打闹，刚刚洗干净的额头又变得汗涔涔的。一会儿追着萤火虫跑，一会儿玩起捉迷藏，一会儿不着调地合唱起某一首流行歌曲，尖叫、欢笑声和虫鸣声混在一起，让乡村静谧的夜晚又显得生动起来。

爷爷奶奶搬来了竹椅，竹椅有两种，一种是靠椅，一种是躺椅。老人或坐着，或躺着，缓慢地摇着蒲扇，话着家常，说的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夜深了，孩子们也累了，便各自回到自己家去，而我和弟妹们又会找来小板凳，坐到爷爷奶奶身边，装模作样地听他们反复讲述的陈年旧事，尽管索然无味，却也不会厌烦，直到哈欠连天，睡眼朦胧，才会被一遍遍地催促着回屋。

有时屋内实在燥热难耐，大人便会搬一两张竹床到晒谷坪里让我们睡觉，这可是令我们特别兴奋的事情。躺在竹床上，仰望着浩瀚无垠的星空，看月亮在各种形状的云层中穿梭，听着蛙鸣虫唱，享受凉风的吹拂，偶尔一两滴露珠从空中跌落到脸庞或额头上，沁凉沁凉的，心里更添了几分惬意。于是，蚊虫叮咬带来的痛痒也会浑然不觉了。“花儿睡了，小草睡了，树木睡了。水池里，睡莲花闭上了美丽的眼睛。池边的草地上，青蛙呱呱地唱歌，蟋蟀在弹琴。天上，月亮婆婆笑弯了眉，星星眨着调皮的眼睛。风儿轻轻地吹着。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在空中飞呀，飞呀，一闪一闪……”现在回忆起来，这文字中的场景与韵味，只有在儿时乡村的夏夜，才能真正感受得到，而且，那么清晰与深刻。只是，这一切，早已一去不返。

借着这样的回忆，心里总算多了几分平静，但终究无法抵消中年的纷纷扰扰，屋内依旧闷热，没有一点风走动和言语的迹象。屋外，竟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这样的夏夜，多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