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儿:谁没有年少轻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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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着无限的尊敬与敬仰来写他,那位一生风雨,充满传奇的老者。我自问我对他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谁没有年少轻狂过?
谁没有在年少轻狂的时候做错过事?
他在年少时因为做错了一件事而留下了一段不光彩的历史。因为那段不光彩的历史,他在亲戚里面并不怎么招人待见;也因为他那段不光彩的历史,他不得不背井离乡,隐姓埋名三十余年。
在亲戚里面,论起辈分,他是我妈妈的娘舅,我该叫他声舅姥爷,这关系挺绕的。
高二的某个中午,我回到家,妈从厨房出来小声交待我说,你舅姥爷来了。
那时,我对他没啥深刻印象,对他的为人也仅仅从家人的口中得知。我脑子里也有这个结论,他不是个好人。
我“奥”了一声,推开了客厅的门。我看见了他白了一大半的头发,在那蓬乱的头发中间空了一小片区域,宛若一个倒扣过来的鸟巢。他穿着一身皱巴的衣服,样子显得特别狼狈。我跟他寒暄了几句,就进入卧室了,他到我家来是啥原因我不清楚,我想他无非是想找爸爸办点事,那天爸爸不在。
我一向腼腆,吃饭的时候一直默默动筷,他是个健谈的人,问我学习怎样,鼓励我好好学习,跟我说教,跟我讲他以往的经历。
……
那时候,我跟几个老乡在东北那块捣登山羊(买卖山羊生意),老乡里有个老手,耷眼一看就知道山羊有多重。到那块去收山羊,不用称,那块的人都知道。一家伙蹬着三轮车来卖山羊。老手给他说多重多重。他不信,说人哪会能厉害喽,咋着也要称下。我一听,这是来找茬的。老手说你这不是砸我招牌嘛,要是就那些斤,咋着?要就那些斤,我这一车山羊你都拉走;要不是那些斤,你这一车山羊归我。中。结果拿来磅一称,斤两不差。
周围人一片叫好。我那几个伙计二话不说就抬山羊,那人耍孬说你们不能抢啊。耶,咱原先说好嘞。那人拦,拦不住,快急哭了。我让伙计们停下来,跟那人说你喂这些羊也不容易,咱收羊该多少钱是多少钱!那人刷一下拉住我嘞手,哎呀哥,还能碰见你这样的人,你哪里的?山东嘞。山东嘞?他立马竖起来大拇指,哎呀,山东人实在啊!伙计们跟我争经,我说你们不懂,不是钱的事。这一下子在那块传开了……
有一段时间,我在南边(南方)一家钢材场打工。我拿着液压钳绞钢筋,到下班时间了,老板喊,老梁下班了。我说,快了,等我绞完这一段。那段钢筋难绞,我把液压钳顶在胸前,一使劲,咔一下子,我就头往下栽了下去,我那是在一台子上,绞蒙了,还以为在地上呢,那台子距地面有五六米高,栽下去的时候听见老板大喊老梁,说来也巧,栽下去的时候液压钳顶在胸前,头愣是没着地,老板跑过来大叫老梁你他妈吓死我了。后来我才知道我绞的那段钢筋是绑木板的。人,嘿,有时候不信命不行……
……
他讲的故事太过吸引人,以致我差点错过上学时间。我急匆匆去上课,路上回味着他的故事他的经历,对他这个人重新做了审视。晚上回家后,我终于从妈那里得知他那么多年为何不归家,为何不招人待见。原来,他年轻的时候失足伙同小偷团伙偷盗,团伙里有人被抓了,把其他人供了出来,于是他开始了三十余年的流亡生活。我也知道了他这次回来就是来自首的,因为政策放宽松了,他也厌倦了这些年的流亡生活。爸爸竭尽所能带他走程序,办手续,之后我因学业繁重也渐渐将他淡忘了。
寒来暑往,日子单调而忙碌,高二,高三,我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学。
大学报道几天后,我接到一个陌生本地号码,接听后,我惊讶地听到了舅姥爷的声音。原来舅姥爷在上海的一家建筑工地干活,他也知道了我在这里上大学,并跟家里要了我的手机号,说过几天到这里来看看我。我说,学校离市区挺远的,要不您把工作地址给我说一下,我去找您。舅姥爷说,这个你不用管了,到你学校了我跟你打电话。
他还是我印象中的那副模样,只是头发秃的更厉害了,面庞更沧桑了。他指着身边的跟他一块来的年轻人说:“这是我的一个工友,也是老乡,他用手机搜地图带我过来的,嘿,你这学校可真偏啊,坐了将近俩钟头的车!”
“你有认识的同学,叫过来一块吃个饭。”
“嗯,班里面有个老乡,他是潍坊的,要不我把他叫来?”
“行!”
我们在学校周边找了家饭店吃饭,舅姥爷很高兴,由于健康原因他很久不喝酒了,那天他破例喝了一瓶啤酒。他话多,我们插不上嘴,说了很多鼓励我们的话,跟我们继续讲他传奇般的经历。
“人,这辈子,对朋友,不能在乎钱,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他中午来的,临走时已近黄昏,我默默地跟他走在通往车站的路上,走到车站门口,夕阳染红了他半边脸,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从手里一直提着的布袋里面掏出一沓钱递给我说:“你来上大学,我没啥给你的,这一千块你拿着,算是我的心意,也是对你的鼓励!”
我不肯要,他决意让我收下。
“你不拿着,舅姥爷我该生气了。我钱够散花,缺钱了跟你舅姥爷要,别在乎钱,该花的花……”他又嘱咐我说,“在大学里,对朋友,别小气,遇到啥事,别跟人家争经。”
“奥,知道了,谢谢舅姥爷”,我踌躇地接过来。
舅姥爷很轻松地呼了一口气,从布袋里掏出烟点着,问:“你晚上有课吗?”
“有晚自习。”
“几点上课?”
“六点。”
“呦,那快到点了,你回去吧,车也快到了,我再等会。”
“舅姥爷……”我哽咽道,“那我回去了,您路上注意安全……”
我走远了,回头望,他朝我挥手,我已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烟头的火星在风中摇曳。
我不管他在亲戚眼中是啥形象,不管他们待不待见他,我对他充满着爱戴与敬仰,尽管他做过错事,但这些年他一直在倍受煎熬,一直在为他犯下的错而赎罪。我看了《老炮儿》电影,一度认为“老炮儿”就是个电影虚构,原来真实的人物就在我身边!我自问我对他的了解还远远不够,我期待再次听他给我讲他传奇般的人生经历!
作者:梦续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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