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 一卷 母鸡
家有二亩地 种上大地瓜 一家人吃穿全都靠着 它 但等到秋风吹地瓜大呀么大地瓜 伙计们使把劲呀,一起往家拉,拉地瓜!
歌声从胡同北端传来,这是肖明岭在唱着民歌去上坡,他的家就在这条胡同的北端西侧,只要大街边的老槐树上的钟声响过,小队长肖来顺再沿着三条胡同喊一圈,肖明岭就会扛着农具唱着扭着的出门,走过胡同,每当歌声传来,肖承均就竖起两只小耳朵全神贯注地听。那歌声从一个山东大汉的嗓门里唱出来,声音特别宏亮特别激情震撼,在胡同里回荡着弥漫着,在他的心里萦绕好久好久。
双土大队共有两个小队,红土地是一队,沙土地是二队。“红土地里吃饭,沙土地里干活”,或者叫“沙土地里看苗,红土地里吃饭”。同样是麦苗,在沙土地了干活轻快,麦苗开始长势很好,但是越长就越没有了后劲,而红土地里施种地要费好大气力,苗子开始一般,可是会越长越好。于是,沙土地里就以种植地瓜为主,兼种少量的花生,红土地里可以种小麦、玉米种棉花。
清明后的十五天是谷雨,雨生百谷的气候非常柔和清爽,田里的农作物欣欣向荣,有充沛的雨水量,正好切合谷物成长的需要。这时候,枣树遒劲的青枝冒出了嫩绿的叶芽,农田里到处到处的野草野菜都发芽了。孩子们,放学后,可以跨上篮子到地里挖野菜,成年人则忙着队里的农活。这个节气里,红土地的社员,正忙着做棉花营养钵,而沙土地的社员正在培育地瓜苗子。肖明山正领着玉芬在红土地里与一队社员一起侍弄棉花营养钵。玉芬的个头还没有锨把高,只记半个劳力的工分。凡是家里的人,有劳力的尽管去队里挣工分,虽然工分不值钱,毕竟也没有其他收入,只要有人挣工分,家就能挺得住。
顾桂英因为有胃病,一直呆在家里忙活生活。多半时间是纺线,织布,照看孩子,做饭洗衣服了。肖明岭的老婆,叔伯嫂子田红柳也正在家里,上午帮着顾桂英绕篗子,下午帮着牵机,为明天刷机做好准备。这嫂子勤快,热心,心底也算善良,就是说话不大过大脑,还喜欢骂人,特别喜欢骂街。牵机要若干个篗子排成一溜,墙上吊挂一大溜高粱挺杆弯下的牵溜子,两头栓上绳子,线经过牵溜子合成线绺子,然后再馈起来留待刷机,然后才是织布。男耕女织的传统模式至今几乎没有变化,纺线织布缝衣服是农村妇女的辛苦活。地里拾来的棉花要用脚蹬老式轧车轧出棉籽,人蹬棍子带动铁轴转动,塞上棉花,靠两根轴的挤压留下棉籽,过去棉花。弹花弓拴着弓弦,用一个锤子捶弓弦,让弓弦接触棉花把棉花弹得疏松,虽然慢,但是不伤纤维。
那个物质贫穷精神生活匮乏的时代,随便几句夫妻拌嘴,只要声音高一点,就会引来左邻右舍人的围观;丢一根针线,女主人就站到屋顶上骂街。晚上静静的,是骂街的好时机,不论下地干活的还是赶集的,这时候都回到了家里,听众最多。所谓骂街的风俗,在田红柳这一代人身上延续着,也在心里悄悄地淡化着,以至于生出了一些儿不屑不耻。天黑后,田红柳回到家里,看着数着自家的五只鸡钻窝,她发现独独少了一只乌脸子老母鸡,她到窗台上下蛋的窝里找,没有,院子里,犄角旮旯都没有。这时的胡同里也空荡荡的,她断定是丢了让人家给扣下了。等吃过晚饭,她让明岭给她扶着梯子,别看她个头小巧,但是动作矫健,她敏捷地爬上梯子,登到了北屋顶上,扯开嗓子就骂上了。
这一次肖明岭在家,他继续给她扶梯子上屋顶骂街,就为了找到这一只乌脸子老母鸡,他觉得女人骂街是一件当然的事情。这个活儿只有老婆才适合,男人是不能骂街的。“迷糊到谁家鸡了,一只乌脸子老母鸡啊,迷糊到你家可要给俺送回来啊”。大家听这一句,属于寻物启事,这是告诉街坊们,她家的东西丢了,是什么样的东西。接下来可就变味了:“你个驴吊操地,万雄垛地,婊子养地,你吃了俺的老母鸡,你撑死,噎死,你不得好死……”这后半截的骂语,就似乎不是要找回东西了,只是想出出气发泄一下算了,像这样一骂,谁还给你送回来啊。
男人虽然不能骂街,但是能定调子。前年,为了丢了一只鸭子田红柳上屋顶骂街,越骂越来劲儿,干脆把人家的八辈男人都日了个遍,这时明岭挂不住脸了,急急地吆喝她:“下来下来,丢煞人了!”她见男人脸拉下来生气了,就乖乖地沿着木梯子下来,她瞅着明岭,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一脸疑惑茫然。有时,明岭不在家,只有儿子承建在家时,她会很尽兴,她先是让儿子给她扶着梯子,到屋顶上骂一阵,她就让儿子给他递上去一碗凉水,她肚肠好,不怕生水,咕嘟咕嘟地喝完水,她就继续骂街,可谓语言花样翻新,让人忍俊不禁。直到三碗喝罢,累了,夜也深了,她才会下来。
还是为了乌脸子老母鸡,第二天晚上,田红柳又站到屋顶继续骂。明岭喊她:“下来,下来,快下来!鸡找到了”。嘿,她往天井里一瞧,那只乌脸子老母鸡,在月光下的院子里,低着头低声咕咕咕地找食吃呢。原来,母鸡嫌他的小孙子一天看它下蛋的窝好几回,就躲到了敞篷里的麦秸垛后下蛋,并在那里孵蛋呢。
摄影作者:石丽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