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自卫 | 影青山

影青山

文|景自卫

站在老家村外的岗上向西眺望，一座墨青色的山峰突兀而又孤单地站在那里，说突兀是它高出周边地势给我的感觉，说孤单它是我西望的视野内唯一的山峰。

它是什么时间在哪里存在，我又是什么时间看到它的，在我看来似乎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它在岁月流逝的长河中，在我的心中越来越清晰明亮，总会让我时时想起，念念不忘。

小时候，因为大人需要下地干活，放学后的我就完全成了一个野孩子。不知道是在哪一天，在西岗，在我抬头的某一个瞬间，影青山就那样自然而然地映入了我的眼帘，并自此住到了我的心中。晴朗的天空下，太阳光在它身上发出耀眼的光芒，它墨绿色高大健硕的身躯泛着亮色，像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充满青春和活力，又像一个小姑娘娴静而乖巧。有时太阳会从它的身后一下把它揽进怀抱，它又像一个躺进妈妈怀抱酣睡的孩子一样，静静地，甜甜的，惬意而又安祥。

影青山在夕阳的照射下，在大地投下长长的影子，影子随着太阳西去而变得越来越长，朝向东方的山体睡在夕阳中，显出一种深沉悠然的黑青色，我想是否因了这个缘故，我的家乡人就称呼它为影青山。这样的叫法多年来从没有人去深究和考证，我觉得这样的叫法显得随意而亲切，好像你称呼一个老朋友或一位家人一样，随意中拉近的是距离，亲切中饱含的是温暖。

望着它，似乎有时我会听到它那温暖而又惬意的笑声从远处隐隐传来，我竟仿佛被这笑声吸引着，一步一步缓缓向它走去。我会沿着山间陡峭的小道，在清脆的鸟鸣中，在浓密的绿荫下，在潺潺的溪水旁，被翩翩起舞的蝴蝶，不，也可以是山间欢快的小鹿，引领着，慢慢爬上它那高高的山顶。开阔平坦的山顶，青草如茵，花香迷人，蜻蜓在身边低飞，蜜蜂在花间起落，我一下子把圆圆红红的太阳抱到了怀里，转过身像一只大鸟一样从那里飞了回来，好像我把整个影青山也一起带了回来，影青山就成了我的影青山了。这样的想法常常让我激动不已，兴奋异常，这是一个多么大胆和奇妙的想法啊，但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我最要好的伙伴。我怕他们分享了我的那份神秘和快乐，对于影青山的爱我是自私的，同时也是灼热的，我愿意独享这份懵懂而又快乐的情感，我愿独守这份梦幻般的秘密永远永远。

秋天到了，村里不时会响起卖山里果的叫卖声，山里果就是山楂，小小的，圆圆的，但因为是野生，它并没有现在市场上常见的山楂那么大，它小小圆圆的身材有的全红，有的还有一点青色，新鲜饱满的表面泛着亮光。为了吸引人，货家往往把一个一个的山里果用细线穿起来，接头打上活结，一串一串挂在脖子上，那一串一串晶莹剔透的鲜果不时发出酸酸甜甜的声响，馋得一群群孩子围在他的身边乱转。老北山的山里果，甜得很，都赶紧回去拿钱来买，我们却张大眼看着他，一动没动，英子说，我们没钱，能不能用东西换，货家笑了一下，行，行，都快回去拿吧。对于货家嘴里的老北山，我固执的把它想成影青山，我坚信那红绿相间，漂亮鲜香的果子它不是老北山的果子，它一定是影青山的，肯定是影青山的，我一边想着，一边狠狠地拿眼剜着脖子上挂满山里果的货家。一边小跑着回到家里找了几个空酒瓶，几个空瓶是难以换来一串山里果的，我们几个小伙伴把拿来的空瓶，烂鞋，旧衣裳，小铁片，不能再用的塑料布，破棉絮凑在一起才够买一串。当我怯生生地问货家，你这东西真的不是影青山的？他说，真的；那影青山有山里果吗？他说，应该有吧，我也不知道；我说，你这不是山里出的吗？他说，是山里出的，可不是每个山都出；我不服气，是山就出山里果，影青山也是山，它也会出山里果；我甚至恶狠狠地说，一定还会比你这更香，更甜，更好看，更好吃；货家笑了，你这孩，这是为啥哩？影青山你有亲戚？我说没有；那你去过影青山？我说没有，我就这样说。货家看我们也不再买他的东西，又被我缠着问个没完没了，便担起筐子就走。是啊，我的影青山会没有山里果？我的影青山的山里果也会是这样的，甚至比这更好看，更好吃，它一定是全天下最好的山里果。

当只有我和英子在老枣树下的碾盘上数着有数的几枚山里果时，我一直和英子说，这果子是影青山出的，影青山好多好多这样的果子，随便摘，随便吃，英子说，那让拿吗？我胸脯一挺，那没事，随便拿。英子笑了，高兴坏了，就问我，那咱明天就去影青山。明天就去？我看着英子热切的眼神和因为激动而涨红了的小脸，支支吾吾地说，明天恐怕不行，明天还要上学呢。那啥吋间去呢？我不忍心让英子失望，就对她说，放心，去时我一定带上你。英子一听，把她仅剩的五颗山里果挑出两个最好的送给了我，眼巴巴地对我说，苇子哥，去时一定带着我，我要去摘多多的山里果。那年我七岁，英子五岁。

当英子骑着她当汽车司机的爸爸给她买的小童车来找我，要和我一起去影青山时，我们的计划败露了。虽然英子哭得一塌湖涂，一直哭着说，我要和苇子哥去影青山，我要去摘山里果，但还是在她妈连哄带吓中被拽回了家，我也被妈妈狠狠训斥了一顿，差点挨了一顿打。

去不了影青山，并不耽误我们去看它，想它，念它。因为没有带英子去成影青山，我便有空时就带着她来到西岗上，当然每次到西岗是有任务的，要为家里的那头大肥猪打猪草。我们在打好满满一篮子青草之后，就会并肩坐在软绵绵的青草地上一起在夕阳中看发着亮光的影青山，看着它，想着它，我那神奇的感觉就又来了，不过从此，我那神奇而又梦幻的影青山之行多了英子，因为心中对没有带英子去成影青山的愧疚，我答应每次梦中的影青山之行带上英子，无数次我们一坐下来，英子就说，苇子哥，你做梦吧，我想摘山里果了，我就会说，英子，那你闭上眼，我们这就出发。红红的夕阳下，两个小人在天地间做着梦，做着一个飞翔的梦，一个甜蜜的梦，一个五彩斑澜的梦，一个童年时光里最纯真的梦，梦中有着山里果鲜鲜香香的迷人味道，芬芳着一颗青涩朦胧的少年的心。

在对影青山的思念中，我们一天天长大，英子随父母一起把家安在了宛城，我也从小学升入了初中，又从初中考到了离家不远的一所农村高中。青春岁月，飞扬着我们绚烂的理想，也挥洒着我们奋斗的汗水。

高考落榜后的我失落，消沉，郁郁寡欢，迷茫徬徨，我无数次来到西岗上，把我的苦闷和伤心说给影青山，面对贫寒的家境和对命运的不屈，我不知是继续复读还是放弃复读回到家乡做一名修理地球的农民，我主意难定，心绪难平，看着影青山，我在心中默默地向它呼喊，我该怎么办啊，我亲爱的影青山，请你告诉我，请你告诉我。

接到英子的来信已是两年后了，我已经是一名身在军营的解放军战士，她告诉我她考上了省内一所师范大学，并告诉我了她的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想毕业后选择去影青山支教，她在信中说，苇子哥，三年后我们影青山见，这个英子，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整日缠着我让我带着她一起做梦的小女孩了，她有了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中啊，我在回信中爽快地答应了她的约定，并祝贺她顺利考上了大学。那晚的月光从宿舍的窗户像水一般流过我的心头，我仿佛又看到了久违的影青山。影青山，你知道吗？三年后，我和英子一起要去看你呢，你心里高兴吗？你心里激动吗？我亲爱的影青山。

英子毕业分配时，在她的要求下如愿以偿来到了影青山，她在来信中告诉我，苇子哥，山里的风景真好，真的就如你所说的那样，有陡峭的山间小道，有浓密的树荫，清脆的鸟鸣，潺潺的溪水，蝴蝶在丛林中飞舞，蜜蜂在花草间辛劳，小鹿在林中欢快地奔跑，大片大片的山楂树挂着满树的果子惹人心跳，你快来吧，苇子哥，要不了多长时间它们就成熟了。随信还寄来了一张她在山楂树下，一手托着一串山楂果，一手放在腮边，满眼含着笑看我的照片，她的眼中满满的幸福和期待。读着英子的来信，我的心好像一下子飞到了影青山，飞到了英子身边。

正当我准备休假赶往影青山与英子会合的时候，我接到了爹打来的电报，家有急事，速归。当我日夜兼程回到家乡，我见到了英子，但此时的英子巳经没有了呼吸，她静静地躺在她家老屋冰凉的土地上，我的可爱的英子妹妹她走了，她就这样没有打声招呼就走了。

听爹说，英子是在抢救一名不幸落水的小学生时被山洪冲走的，人们找到她时，她全身是伤，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当地政府要把她安葬在她工作和生活的影青山上，乡亲们没有答应，他们硬是把她抬着抬回了生她养她的故乡，他们把她安葬在村头的西岗上，让她时时都能望着她的影青山，那里，不仅有她已经红透了的山里果，还有她永远热爱和牵挂的一群她的可爱的孩子们。

英子她走了，再也不能陪我一起去看影青山了，但我一直觉得英子她没走。看着影青山，我仿佛看到英子她正站在红红的山楂树下开心的笑着，仿佛看到她正领着她的可爱的孩子们在明亮洁净的教室里唱着那首《山楂树下》——

最美最美那白色花

渐渐粉红如云霞

大江南北好花知多少

冠压群芳在山楂树下

最红最红那山里红

好像红珍珠在绿叶上挂

长城内外天然谁最美

酸甜爽口是山楂树下

来吧来吧让我们相约

相约在山楂树下

把心中最美的祝福表达

来吧来吧让我们举杯

举杯在山楂树下

-End--

审稿:May  图:网络  美编:May

作者简介：景自卫，笔名大井，河南邓州人，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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