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同里
* 喜欢随心所欲
常常心不在焉 *
——酸枣小孩
半日同里
文·图 / 酸枣小孩
有一年春节雨中游杭州。
有一年春节雨中游苏州。
有一年春节半日游同里。
（这样一说，俨然一个江南人，日日在江南风景里浸泡着。）
游同里的时候没有下雨，而且那一日，江南的冬阳出奇暖和，穿了棉袄，竟微微有些出汗的意思。或者也是日到中午的原因。
同里属于苏州辖内，是一座古镇。据说是一座还没有被彻底商业化的古镇。我去看了看，却觉得此话未必可信。未必可信的证据是人多。人多，就显得闹哄哄，有意无意遮蔽了古镇的非商业化气质。
所谓游人如织，不是如织，是一团乱麻，扯不清纹理，东走走，西走走，都理不出头绪。只好裹进人流里跟着走，竟至忘了来意。也忘了回味。现在回想起同里那半日时光，记忆里仍是一团乱麻。
只好在这团乱麻里慢慢回溯。
倚着桥头一边等人，一边吃香酥棒。大马路上车来车往，路两旁挤满了车。一簇一簇的游人涌向古镇。粉白的墙，黛色的瓦，古旧的石板路。粉白的墙上有两行现代人写的字：大隐于市，小隐于同里。
可是同里真的适合隐居么？这么多的人哪。“三桥”上满当当的人，河岸上排了一长溜坐等游船的人。坐在古樟树下啃苹果的人们，是貌似悠闲的。没人去理会宝贵的观光时间的流逝，也不去担心这半日光阴能否浏览过所有的票面景点。他们慢悠悠地啃着苹果，慢悠悠地欣赏着脚底下那一河浊绿色的水面上，一只又一只的游船，摇着橹远去了。它们穿过太平桥，也不知道游向哪里去了。
每一只摇橹船身侧都挂满了俗艳的救生圈，保障了安全，却煞了风景。仿佛是一个生存悖论。所以我还是更喜欢乌篷船一些——乌篷船上有没有救生圈呢？我不知道。
吉利桥下那只站满了鸬鹚的小船，我怀疑是一种长年累月的行为艺术。船头的鸬鹚和渔夫，都是安安静静的，仿佛活的雕塑。虽然也是好看的。
河边廊棚下一排溜的简易茶座，有一种平和近人的世俗感，让人想坐下来，消磨一下午慵懒光阴。可以一边喝茶，一边欣赏鸬鹚和渔夫表演行为艺术。没有人愿意停下来陪我。他们的眼光都倾向于那一排溜商铺里陈列的各色吃食。青团，袜底酥，状元蹄，退思饼……一些吃了，一些没吃。吃了的记忆并不深刻，没吃的仍然念念不忘。
记忆深刻的是一家做手工姜糖的作坊，一根大木棒上缠绕着硕大的一团软泥状的姜糖坯子，现做现卖，现买现吃，不知道滋味如何。还有那些坐在店铺门口剥鸡头米的老妇人，新鲜的鸡头米，她们用一种特制的小钳子一颗一颗剥，剥出来嫩白的珍珠大小的果仁来，堆在小簸箩里出售，价钱几何呢？忘了问。
鸡头米是南方的水生物种。北方药店里当药材售卖的叫芡实。我不喜欢吃芡实，我喜欢吃鸡头米。前几年姐姐经常寄一些当年的鸡头米给我们，说是对病人好，补益肾气的。一小包一小包的，一个大纸箱冷冻着寄过来，从常州到济南，开封后赶紧再保存进冰箱里。姐姐寄的鸡头米并非产自江南，而是河南南阳。南阳淮滨是河南之南，紧靠湖北，那里水源丰厚，盛产鸡头米，原来价格低，每斤三十元，后来涨至八十元，据说现在价格更高了。而我家冰箱里仍然封存着往年的鲜冻鸡头米，一直没有吃完。
没有吃完的原因是它吃起来太过麻烦，一个一个用嘴巴嗑，比嗑瓜子还麻烦，一些人就不耐烦吃它了。而我是喜欢吃的，新鲜的鸡头米刚煮好，是很好吃的，虽然它的外壳奇苦，果仁却鲜嫩清香，软糯又筋道。可以当作茶余饭后的零嘴儿，一边看电视，一边嗑鸡头米。或者一边聊闲天，一边嗑鸡头米。都是一种不错的消遣。鸡头米不宜多吃，吃多了有火气。
同里河边剥出来的新鲜鸡头米看起来要比南阳淮滨的个头大一些，不知道滋味如何。后来在一处旧民居前吃了一块本地老妪卖的桂花糕，滋味却不如何，而且冷冰冰的，让人吃了直皱眉头。
旧历年前年后，正是梅花花期。黄色的腊梅花开得正盛。江南的腊梅花尤其好看，它们不像北方的腊梅，被种成一片，或一簇一伙，组团儿似的，耀眼是耀眼，却少了风韵。江南的腊梅总是独独的一株，安静地立于粉墙黛瓦之下，它不言语，也不招摇，却总是惹人眼目，使人不由自主地要随着那丝丝缕缕若隐若现的幽香，一步一步地向它走去。
江南的腊梅，苏州拙政园里见过一株，同里珍珠塔里见过一株，都是印象比较深刻的——珍珠塔园林规模宏大，曲径通幽处峰回路转，见过的腊梅似乎并不止一株，或者二三株，或者三四株，记不清了。记得清的是它们总是站在最合宜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等着你去看它——其实你看不看它都在那里。没有人能扰得动它的安静。
傍晚时分才到退思园里去，掌灯时分就又退出来了。没有看到退思园里的腊梅花，倒是于昏蒙的天光里看到一株枝叶繁茂的古树，不知是玉兰还是香樟。
据说夜游退思园情致更美——一边退一边心向往之。怎奈时不我待。明清街只逛了一小截就折返，寻寻觅觅的南园茶社，终也未能得见。当我们沿着河边一直退回来路时，才发现在同里走走停停盘桓半日，也只是见识了它不足三分之一的面目。
此去同里，于一团懵懂乱麻里抽身而出，带回两件信物：一把退思园折扇。一把江南雨巷油纸伞。
酸枣小孩，河南延津人，现居山东济南。自由作家。民刊《向度》主编。出版散文集《从前，有个王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