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阅读】| 韩阳作品:那些饥荒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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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常听大人们说“过59年”,那是餐桌教育的必修课。那个年代,都要求孩子听话、顺从,子女们挑剔饭菜浪费粮食的时候,大人们便拿出他们的“59年”说事,“我小的时候……”“那个年代……”,在一种刻意营造的恐怖氛围中,孩子们乖乖地把自己洒落碗边的菜叶饭粒夹起来塞进嘴里,乖乖地把碗底菜盘扫荡地干干净净,明晃晃地能当镜子瞥见大人脸上满意的笑。
餐桌上的“过59年”,毕竟是单边灌输的一个片段,偶尔好奇追问几句,大人们便一句“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吗?”,话题也就此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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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之后,农事清闲,人们喜欢围坐炉边漫谈古今。烟熏火燎的炉边谈话中,除了各种古代奇闻,也时常能听到一些“过59年”的零碎故事。
原来,同学冬梅的爷爷是59年到我们这里的。家里没有粮食,饿死的饿死,走得动的就想法外逃,老高头就这样一路往南跑,跑到我们这里,听人们说我们这里至少还有菜,“糠菜半年粮”,老高头至少饿不死了,于是就在这边安家落户了。不过由于是外来户,老高头也多少受些欺负,成家后,他只好搬到政府那条街上开杂货铺做小买卖了。前几年,听说老高要为百年后事做准备,因为祖籍不在这里,找不到坟地,于是大宴乡里,算是多年熟人了,乡里乡亲的给他腾了块地。人们问老高怎么不回老家,老高说59年家里没剩啥人了,这边的饭菜养活了他,这边就是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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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个时候吃公社食堂,禁止私家炊烟。家里没有粮食,锅灶砸了,大家都到食堂吃饭。米饭里常有沙子,馒头是黑的。八奶家的管着食堂,看谁不顺眼,那饭勺就得抖一抖能少则少。食堂权力大,别人家的碗里筷子站不住,她们家的碗里筷子能立起来,掉了几粒米到地上,看见别家的小孩捡起来吃,她便“瞧你这点出息!”。实在掉地上的饭粒也没有了,只好撸树叶啃葛根采蘑菇了,有户人家的女子饿极了吃了毒蘑菇中毒身亡。私家禁止冒烟,谁家偷偷冒烟,一旦发现,不但锅灶碗盘被砸,少不了还得挨批斗挨顿打。
长期饿着半根肠子,浮肿是难免的,好在饿死人的事听到的少。在没有读历史系之前,我印象里的“过59年”跟死人关系并不大,也许是餐桌教育的浅尝辄止,也许是炉边谈话时人们还心有余悸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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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知道,在59年冬到60年春,我们整个信阳地区非正常死亡近百万。家乡之所以死亡人数较少,得益于当时的县长县委书记是整个地区极少数敢于对抗上级的官员。59年虽然正值新中国第一次权力下放高峰,但官大一级压死人,连信阳地委书记路宪文都唯唯诺诺,省委书记吴芝圃不同意放粮,国库粮食他一粒都不敢动。有一天心血来潮,想查找一下当时的父母官,半天没有找到,猛然一拍脑门,经常在嘴边的韩县长涌上脑海。瞬间我明白了,毕竟是本乡本土的父母官,不过放在当时这样的气魄也是极为难得的。
“59年”虽然已过去60年,但“过59年”做为一种特殊的集体记忆,一直留存在上一辈的脑海,勾起年轻一辈的好奇心,“墓碑”“圣殿”,毫无疑问,探索仍会继续。因为它的影子一直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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