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 // 宋词小议
唐代以后,诗的发展明显地式微了,代之而兴起的是词。今天,即使不那么熟悉文学的人,也多少能背诵一两句宋词,如苏轼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曼殊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等等。的确,只要掰起指头数一数,我们便可以列出一大批在文学史上享有盛名的宋代词人:周邦彦、黄庭坚、泰少游、柳永……而关于这些词人的为文为人佳话,亦成为后世文人墨客津津乐道的谈资,并演绎的有声有色。前几年,一部关于苏轼的电视剧就是明证。
中国文人历来著文染酒和女人的颇多,宋代词人亦是这样。我们随便翻开一部宋词集,就能读到很多:“倒尽金壶碧酒”(柳永),“酒醒添得愁无限”(杜安世),“送断离人强似酒”(王观),“试做小妆窥晚镜,淡蛾羞”(贺铸),“弱柳小腰身,双双蛾翠颦”(康兴之),“著意晕粉饶酥,韵多香腾,都与群花别”(沈端节)。过去,曾经有人论到酒与女人构成了中国文学最璀璨夺目的篇章,应该说此言不虚。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宋明文学,均是如此。
何以中国文人对酒和女人情有独钟?表面上看来对酒的喜爱是如曹操所吟:“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对女人则因其天生尤物,能迷情成惑。但这些说法似乎太浮泛,并没有十分深刻地说明问题。仔细想来,的确还应该有更为隐秘的原因才是。
先不说酒,只说女人吧。
根据记载的词作所显示,像柳永、周邦彦、姜夔、黄庭坚、泰少游等人都是与女人纠缠得比较深的。柳永一生有很多时间都泡在泰楼楚馆,与名伶优妓混在一起;而周邦彦则因与李师师的一段情缘,搞得自己缠绵绯侧不已;姜夔蒙范成大相赠得一歌女小红,心里喜滋滋地唱出“自制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还有泰少游,关于他与女人的关系,更可以写出一部书了,像与妓女陶心儿的交往,有妓女欲托终身与他等等。这些都是证明。
虽然从表面看这些中国文学史中的名人都放浪形骸,但更深一步地看,使他们寄心于女人,沉醉于情爱的,却多不是因其本身,而是仕途的不如意,或干脆说就是仕途的多舛,因而与女人,譬如柳永的拥妓揽娼,做浮世状;黄庭坚、泰少游浪迹青楼,均于他们仕途受挫,不得意有很大关系。柳永科举不第,是宋仁宗亲黜其名,黄庭坚、泰少游则是因朋党之祸屡遭斥逐。因而他们的所谓醉生梦死,花前月下,不过是对世事不满的一种表态,以表面的颓废之姿来对抗人生的不如意。而且,不光是柳永、黄庭坚、周邦彦,就是一贯豪放的苏轼不也在谪贬之灾中高吟“莫教空度可怜宵,月与佳人共僚”吗?当代学者钱钟书曾说一部中国文学史可以用一个“怨”字写完。细细观之,宋代词人无论是谈酒,还是写女人,的确都与“怨”字脱不了干系。除开单纯地情缘所缠,其言外之意中的人生不如意也是不言而喻的。
这样,我们其实可以认为酒和女人在中国古代文人那里存在象征的意味,对之的沉迷,在文字中多有吟咏,突出了他们的责世怨道的人生观。也正是如此,当我们吟咏起“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陆游),“算谁在,回廊影下,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柳永),“不系黄金幔,粉黛愁成垢”(琴操),心中感慨的便不仅仅是男女情缘的种种不如人意,而是更添进对世事命运,岁月风云的叹息了。同时,因为他们能带给我们深思,文学的魅力便呈现出来。
199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