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行天下】(陈庆礼)不见耕读
不见耕读
作者:陈庆礼
前些日子,去母校参加庆祝教师节活动。一进校园,当我看到孩子们安坐在白墙红顶、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学习和在緑草如茵、宽阔平整的操场上锻炼的情景时,我有些思绪万千,童年时代的耕读学校一下子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苏北一些偏僻的小村庄,为解决孩子能就地读书,开办了耕读学校。说是学校,其实是全村的孩子,不同年级混挤在一口屋里上学。校长、老师、班主任系一人。我们村当时有百十户人家,适龄儿童不到二十。耕读学校设在村西北角一个地方宽广的三间老屋里。屋子因建造年久,已陈旧不堪,墙是腰子墙,被一些调皮的学生刻划得凸凸凹凹,窗户特别小,晴朗天气屋里都显得阴暗,阴雨天就更黑了。土坯垛支撑的木板当课桌,凳子是自带的。虽然教室十分简陋,但在那时我们这些孩子的眼里已很神圣了。
在耕读学校,我前后受教过三位老师。静姑是我的第一位老师,她身材娇小瘦弱、文静漂亮,满头乌黑飘逸的长发,特撩人惹眼。静姑十分珍爱她的长发,平日里总纹丝不乱地披垂在腰际。她经常在夕阳下坠放学的时候,让我们帮忙端来清清的河水,放在房东的高脚凳上梳洗。她轻盈地挽起衣袖,细长的脖颈探向水中,在逆光的水流里,静姑的身上便有一轮柔黄的绒边。那绒边,像纱像雾又像梦,嵌在我童年的镜框里。静姑平时说话不多,也很少过问我们的事,常常上课后布置一大堆作业让我们自己做,她就坐在房东院内大石磙上,看那一本本厚厚的书。后来,静姑终于耐不住乡村的寂寞,远走他乡,找她做外交官的哥哥去了。打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静姑走后不久,接替静姑的是莲姑。莲姑身材修长,虽算不上漂亮,但十分端庄。一双手从不闲着,是一个贤惠善良典型的北方农村姑娘。平日里教我们识字,既认真又有耐性。她常给顽皮的孩子洗脸、洗手、缝补划破的衣服。不管耕读学校多旧多破,她能像收拾自己家一样把它变得干净又有条理;不管孩子多顽劣淘气,她能像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管教。这种母性的爱,使我们打心里觉得离不开她。我清晰地记得,一个清冷的早上,莲姑长时间默默地站在学校院内,后来她就被人用花轿接走了。我永远忘不了她静静走出耕读学校时的回眸一瞥,那是种令人窒息的感伤,莲姑眼里满蓄着泪水,我们也都哭了。多少年来,我常常记起莲姑那日的泪眼回眸。
最后一位老师是我二叔,他和我父亲是叔伯兄弟。二叔是三位老师中最机警、最聪明的一个。他勤劳灵巧,为人稳重厚道。常利用课间破苇子、剥条子,编织一些精美实用、各种式样的苇席和条筐。有时边织边给我们讲述动听的故事、叫我们猜谜语,教我们学习一些有趣的小制作。有时候听故事听不过瘾,我们常常围着二叔不让他回家吃饭。有一次在听二叔讲一个神话故事的时候,我入了迷,一不小心被苇眉子划破了鼻梁,至今还有一个疤,这也算是耕读年代给我留下的一个永久纪念吧。
耕读学校虽破旧、阴暗、简陋,但也有许多趣事和收获。学校的后面是一个大水塘,与一条通往微山湖的小河相连,常年蓄满着水。我们经常在里面洗澡、抓鱼、扒藕。紧挨着坑南岸有一块很大的拾边地,四周长着一些榆树、槐树、柳树,稀稀疏疏,参差不齐。地是村里专门拨给耕读学校用的。就因为有了它的原故,学校才叫耕读学校,即边耕边读、半耕半读。地里根据农情种植一些作物:春天有绿油油的麦苗;夏天瓜果飘香;秋季高梁火红,谷子金黄,景色令人陶醉。收获的果实一部分交给村里,一部分则作为老师的报酬。我们在耕读学校学会了翻土、播种、捉虫、浇水、施肥等技术和割砍锄刨等许多农活。更为可贵是从小就懂得土地的重要,知道劳动的艰辛和粮食的来之不易。在思想上与农民结下了浓厚的感情。
多年以后,我一直在想:中国的教育究竟应该怎样办才好?像今天的学生为了考学,一天到晚埋头书桌,顶着压力,紧张的拼搏,小小的年纪眼睛就近视了,而少了许多的社会实践机会。其实,社会实践也是很重要的学习,常能学到一些从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
到现在,耕读学校已消失四十多年了,常常会想起,除了思念还是思念……
(此文曾发表在<人民日报>“大地”文艺副刊)
【作者简介】
陈庆礼
陈庆礼: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日报》 、《作家报》 、《雨花》 、《扬子江诗刊》、《神州》 等报刊发表诗歌、文、小说等文学作品。陈庆礼作品以散文、杂文见长,散文多反应农村农民生活,尽情抒发对人生的感悟,真挚而浓郁的情感已成为他散文最具特色的品性。杂文多关注时事政治,倾心赞扬真善美,鞭挞假丑恶,直白的表现自己的爱憎和追求,大胆褒贬和温善规劝是他杂文的鲜明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