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呆子”

去参加"女作家作品朗诵会"排练的路上，我又遇见了她，一个手推自行车的女人。

她通常一出现，准是天要下雨了，因为她就是我们平常人眼中所说的呆子，她正作阴天呢。可是她现在指着我，笑了起来："哈哈，呆子，你真的是个呆子。"我先是唬了一跳，待看清是她又觉诧异："她怎么就知道我也是个呆子呢？"或是她惊奇于我的装扮，这么暖和的天气却戴着一个连着耳套的大口罩？亦或是她不屑于我们这些晨起暮归忙忙碌碌的追名逐利的懵懂之人？

所谓呆子，我们本意指头脑迟钝又或做事呆板之人，我幼时说话晚、走路迟、不晓事，被家人邻居赋于"小二呆子"雅号，如今已逾不惑，虽然路会走，话会说，但于世事还是一知半解，如《红楼》中"二木头"迎春一般，对"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更是愈发地糊涂。"小二呆子"长成"大二呆子"去叔叔家作客，叔叔临时委以重任，当了一回"帐房先生"。事后，叔叔与我母亲调侃道："这个小二呆子，做的事情还不丑呢。"

所谓呆子，还指只会干一件事，如书呆子。我爱阅读爱文字如痴如醉，我的朋友们说："你懂的这些东西，既不挡饥还不挡寒，与你何益？"我母亲在我中学毕业那年，给我一支笔一本本子，她说："你不能走向社会，就把学的知识还给老师，有时间多学习温习一下"；一段时间后，她说："你可以走向社会了，可千万别成为书呆子。"如今，我很庆幸没有成为书呆子，却又很是遗憾因读书不精，成了似呆非呆的半调子。

所谓呆子，还指痴谜于某事某人。宝玉黛玉真是呆到了极点，他们怎么就不能明白"这府中全是痛你的人"哦，他们怎么就不能明白"近亲是不能在一起的"哦，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宝钗是两姨亲亲一辈，宝黛是姑表亲辈辈亲"哦，那宝钗也真是个呆子，何以知道"李代桃疆"还要将错就错呢，到最后可不就剩下"茜纱窗下，公子多情，黄土陇中，卿何薄命？"还顺带着宝钗那个呆子的"空房幽恨"了。

所谓呆子，还指大智若愚。如庄子"夏虫不可语冰"、老子"厚德载物上善若水"、孔子"蚂蚱人"、"三八二十三"、李清照"死亦为鬼雄"、范仲淹"先忧后乐"、唐寅避世"我哭世人不悟禅"、郑燮爱竹"难得糊涂"……是呆否？非也！其境界岂是我辈凡夫俗子所能比拟的？

所谓呆子，又指一种精神：孟母断杼、岳母刺字、文天祥"留取丹青照汗青"、于谦"要留清白在人间"、江姐"线儿长，针儿密"、夏明翰"杀了我一个，还有后来人"……是呆否？非也，其精神又岂是我辈"盛世无需'渔丈人’"所能追求？

"有请刘逸！"朗诵会上女主持人的声音悦耳动听，我在掌声中将残疾女作家刘逸缓缓地推上舞台中央，这个残疾的女孩子，你又何苦那么呆？你生活都不能自理，又何苦却靠一根指头在键盘上敲出15万字的自传体小说《生命的羽翼》？是你呆吗？非也，其励志又岂是我辈浑浑噩噩所能理解？

送刘逸回到她祖母身边，她的祖母谦卑地笑着对我说："先生啊，今天真的要谢谢你呀，谢谢你俫大家。"一声"先生"，我诚惶诚恐；一声"先生"与"呆子"又是何等的天壤之别？然而我深知：先生群中不乏呆子，大智如先贤；而呆子群中绝难出一个先生，愚钝如我辈。

如此说来，那个女人所说"你是个呆子，你真的是个呆子。"可见是一语中的：因为我委实就是一个呆子啊！

（写于2017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