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冬月,我初参加工作,被分配到寿光西北偏远的一个叫卧铺乡的地方。这地方与东营素有乞讨风俗的广饶县搭界,是寿光有名的穷乡僻壤和荒蛮之地,那时放眼远眺满目漠漠黄沙,尘土飞扬,十多里不见一株草木,盐碱地泛着银花花,鞋里常常灌满硌脚的沙砾。因为偏僻,贩私走私的特别多,这里成了盐棉贩子的“丝绸之路”。那时候,盐、棉等重要生活资料皆由国家统购统销,个人贩卖属投机倒把。我所在的那个小单位就承担着抓逮投机倒把的重任。为了抓逮这些投机倒把分子,我们经常是半夜三更出动蹲守,象战争时期部队上的侦查兵或者抓特务的小分队。我们的所长冯润华,是个五十多岁慈祥和善老头儿,因年老体衰,不经常蹲夜。副所长曹维敬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人,虎背熊腰,血气方刚,却嗜酒如命,夜晚蹲守,都是他带着我俩。说到我俩,还有杨永胜,他算我高中半个同学(因为中学上了一半),人很和气,头脑灵敏,眼乖舌巧,深得头儿赏识。我初出茅庐,生性愚钝,世事懵懂,人情不明,完全是个傻子。上半夜我们抓紧时间睡觉,看看快到点了,冯头儿会准时把我们叫醒,并且亲自下厨端出热乎乎的饭菜,这时,曹副头儿总是倒上一小盅酒,刺拉划着一支火柴,慢慢顺着盅沿滑入酒盅里,立刻一簇蓝色火舌摇曳着窜起来,曹副头儿就手拿一把肚大细脖喇叭口的锡壶,在火焰上方来回燎着,待壶中酒温乎了,他就开始自酌自饮。有时候头儿冯润华也会陪曹副吸溜几盅,无奈不胜酒力,早早回宿舍睡去了,我和杨永胜吃饱了饭,无聊地耐心等待曹副头儿过足酒瘾!
后半夜曹副已酒足饭饱,我们仨骑上自行车就出发。寒冬腊月,那些走私贩私的尤其活跃,我们多选择这季节蹲守。骑过一片黑魆魆杂草丛生的旷野,便是一条明晃晃的小河。河面上结着厚厚的冰层,一些芦苇茎杆冻僵在冰面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颇似松枝鹤脚。我们骑车走过河面,不留神会摔倒滑出一丈多远,也不觉疼,因为我们都穿着臃肿的棉大衣,象笨拙的狗熊。过了河,我们选择一处土丘或者坑洞避风等待。有时,我们会点燃一堆篝火取暖。火光照着我们每个人的脸,曹副会讲一些荤段子打发寂寞时光。一旦有风吹草动,曹副都会四面观察一番,他酒后更加兴奋和机警,整夜神彩奕奕,毫不倦怠。当我和永胜困极了的时候,曹副一声“有情况”把我俩惊得激楞一下,清醒过来。看时,曹副已了无踪影,我俩也跟着爬出坑洞,影影绰绰的,前面曹副迅疾冲去,再向前望,果然有情况:黑漆漆的夜空下,一条灰白沙子路上,摇摇晃晃地一个伛偻着身子的人,推着一辆自行车,车子后座傍着两个大麻袋,蹒跚而来。站住!曹副大吼一声,惊得来人跌坐在地,自行车连同货物歪倒旁边。我俩迅速跟上去,以防私贩狗急跳墙。暗影里,我们凑近一瞧,发现这个私盐贩子是个老太太,年纪大约六旬有余,沧桑的脸面如同干核桃,被曹副一通河东狮吼,唬得正遍体筛糠。曹副命令老太太站起来推上货物,人赃并获凯旋回返。回到单位,头儿冯老爷子也从睡梦中爬起来了,他看到我们俘获的是一贩私盐的老太太先是一怔,然后眉头皱了皱。曹副开始义正词严连夜审问老太太,怒斥她大搞投机倒把,破坏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秩序,必当严惩不贷!吓得老太太跪地求饶,磕头不已:求……求政府,行……行好吧,俺老伴瘫痪在床,光棍儿子……又缺心眼,家……家里就指望着我老太婆啊!永胜也在一旁给曹副打气助威:对,非严惩不可!决不允许搞投机倒把!!曹副更加严厉,对老太太吼道:把身上的所有钱物掏出来!争取主动吧!永胜向前欲动手搜查,这时,冯头儿摆了摆手,制止了永胜。冯头儿沉思了一会儿,对曹副说:先让这位大姐喝口热水,填填肚子,在办公室连椅上歇一晚上,明天再说吧!永胜赶忙说:冯头儿说的对,明早再审也不迟的!于是,我们单位全体四人,疲倦地钻进各有宿舍做起了黄梁美梦……
一夜北风紧,开门雪满沙。铺阶都似玉,着树即成花。在铺天盖地银装素裹下,我们四人好似进入了黑甜之乡,做了个长长的春秋大梦,一觉醒来,早已天光大亮,走进院子,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感觉仿佛转世重生!不好……曹副如梦方醒,指着雪地上的辙印喊:老太太跑了!我们仨也顿悟过来,冲进办公室四外寻觅,果然连人带货不见了!曹副意欲骑车追赶,冯头儿不紧不慢地说:算了吧,这也许是天意吧,天意不可违啊!永胜望着白茫茫的大地,也喟然长叹:是啊!天意啊!
作者简介:程茗,本名:黄成明,山东寿光街道社区工作者,喜爱用文字记录生活丰富人生体验,传播正能量,鞭辟假恶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