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那些事

二舅那些事
郑华红

阴暗浩荡的天空,蜿蜒起伏的山脉,让我想起了二舅,一个让我小时候很黏糊的二舅。二舅上面有我的大舅,下面还有三舅、四舅、小舅。妈妈排大舅二舅中间,二舅管妈妈亲切的叫姐。     二舅是个地道的山沟沟农民,没有文化,印象中经常穿着一套藏青的中山装,虽然二侧腮帮上有少许胡子,却也显得很干净,特别斯文。二舅从不大声说话,更没见过二舅发过脾气。我年幼的时候最粘的就是二舅,有次去外婆家拜年,住了几天母亲要带我回家,我抓着拖拉机的车门就是不肯上车,想到就要离开二舅,我撕心裂肺般的痛哭。母亲问我为何不走,我说我要二舅。二舅过来哄我,我依然不依不饶,我非要二舅和我一起回家。最后母亲和二舅拗不过我,二舅就带上一把伞和我们一起上了车,到我家小住了几天。 小孩子天资聪慧,就有那么股灵性,总觉得二舅对我最好,分开的时候就觉得心慌,心一慌就想哭,哭是孩子的天性和权力。那时我还没有到入学的年龄,对生活中的人情世故礼仪尊教没有任何的概念,我就知道哭能解决很多事情。以至于那时哭的眼泪鼻涕横流,哭的天昏地暗,也全然不顾周围人对我有失体面的看法,最终哭的达到自己的目的,然后破涕为笑。
        二舅很老实,老实到自己都二十六七岁了还找不到媳妇。妈妈是长姐,总是和外婆到处托人帮二舅介绍对象,然而大多数相亲后都再无联系,不是说二舅老实就是嫌弃二舅的眼睛有点斜视,要不就是老实的二舅也爱挑三拣四的嫌弃别人。     二舅二十九岁那年,终于定下了一门婚事。定婚后二舅带着那个女人到我家玩,母亲忙着张罗好酒好菜招待,二舅和他的那个女人在门口的田间小道上闲逛,我们几个小孩子像跟尾巴似的跟在他们身后看热闹。没多久,就听到母亲的声音在大声的喊:“拦住她,不要让她走。”这时我才发现我光顾着玩,二舅啥时候走了都不知道,只看到那个女人在急促的挪动脚步向田园深处离开。由于路不熟,总感觉她在田间打转转。很快,就被我快步奔跑的小脚丫追上,我张开小手呈十字状拦在了她的面前,怯生生的喊:“别走,你等我妈妈来。”我在为我娇小的身躯能不能拦住她而惧怕,但她果真也就没走。很快母亲和二舅赶了过来。母亲拉着她的手紧紧不放,大声的呵诉她:“来了都是客,要走也要吃了饭把话说清楚再走,亲也定了钱也花了,你这样走算怎么回事?”
          那时小,对那个女人没有太多的印象和记忆,唯一能记住的是她长的很清秀,留着长长的头发,那半张不情愿带着忧虑的脸深深的埋在了头发后面。看的出她对这门亲事的抵触很深,她很想逃离二舅的世界,现在想想她也许也是被亲人所逼迫。最终,他们回去后和和气气的解散了婚约。二舅的老实也被亲人视为一种无能,随后迎接的是被外公外婆一段的数落。毕竟,在这段失败的订婚事件中,除了浪费大家精心操办的时间不说,还有少部分付出的钱财没有要回。
        很快,二舅再次相亲成功,家中大摆订婚宴席。妈妈带着我们提前一天赶了三十里山地,到了外婆家,晚上我和二舅同睡一铺。半夜,我被二舅吵醒,他在梦里大喊大叫痛哭不止,手脚乱蹬。被闻讯而来的外婆叫醒后,他说床头后面有条老虎揪住他头发,死咬不放。我在被窝里听到外婆对妈妈叹着气说:“女的属虎,八字不合。”妈妈安慰外婆,只是梦而已。随后大家又各自散去,继续睡觉。不久,二舅又撕心裂肺般的痛哭,这次比上次哭的更让人寒掺,本就听说有老虎一愣一愣的我还没睡着,更是吓得躲在被窝里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直到外婆和妈妈再次赶来。叫醒了二舅,说的还是老虎在床后咬他的事,让我听得心里更是一惊一乍,我时不时从被窝里探头看看床后,我害怕那只隐藏在黑暗的老虎再跑出来撕咬二舅也撕咬我。外婆不断叹着气,一家人带着惊惧不安的表情坐在床沿熬到了天亮。

外婆和族中长辈私下商量后决定喜事照常进行第二天,贺喜的宾客陆续而来,异常热闹,外婆和族中长辈私下商量后决定喜事照常进行。听大人们议论,这次的相亲双方父母都感觉很满意,很顺利。厨房里,大锅灶下的柴火烧的特别旺,火苗从灶口一个劲的往上窜欢快的跳着火舌,切菜的刀手在噼里啪啦剁着猪鱼鸭肉,橱子在忙着大锅烧菜,正厅和偏房的客人有的忙着喝茶有的在聊天,场面比过年还热闹。我们小孩子也是特别开心,在房前屋后追逐玩耍嬉闹,这个时候就算犯点错误也不会招致父母的打骂,最多就是父母朝你瞪瞪眼,详装恐吓,所以尽可以逮着喜庆的机会放肆的玩,全然忘记了半夜冒出来撕咬二舅的老虎。
        很快,开席的时间已到,大家开始各自围起了桌子,准备用餐。我们小孩子坐在正厅下面偏西的一桌。正厅上桌是重要宾客端坐的地方,除了空间比较宽敞外,就坐的都是些女方家重要的客人和男方请来陪席的能说会喝的长辈。本来女方的双亲是要坐上座的,拗不过对方的一再谦让,女方的父亲坚持坐在了上桌右侧,刚好老人家和坐在下桌的我形成一个斜角,过道也就成了酒堂送菜行走的地方。香喷喷热腾腾的菜肴已经上桌,我们小孩子开始毫不客气狼吞虎咽的抢食,全然没有大人的那套端庄和故作斯文。我喜欢听事,边吃边偷听周围大人们讲话,看看有没有我喜欢听的故事,顺便多了解下大人们的世界。菜过五道酒过三巡,上桌的嘉宾谈话好生热闹,酒也开始喝的面红耳赤,我不时的侧头观看。我看到女方的父亲坐的是一条单凳,可能是单凳不方便还是坐着不舒服,我总是时不时看见他挪动着凳子上的屁股。突然,最后一次挪动屁股的时候,凳子的脚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断了,坐着的人朝后倒了下去来了个四脚朝天,当他准备侧头起身的时候发现了放在墙角的锄头尖离他的脑门就差5公分。我坐在他的下侧面,刚好被我看个正着,如果再偏一点,肯定血光四溅。(正因为惊险,多年来我一直记忆犹新)他当即大惊失色,爬起来后就生气的大喊大叫说这亲事做不得,煞气太冲。当时在众人的劝说下虽然照常喝酒吃饭,但已经全然没有了欢快的气氛。站在角落的外婆眉头紧锁,满面愁容。有的客人开始私下议论纷纷,有说订婚日子没挑好的,也有说男女八字不合的。总之就是一个意思:这门亲事成了的话就是一端祸事,后面不可预测,让人畏惧。        酒席之后,客人散尽。女方坚决提出退婚,外婆没有言语,表示赞同。按照当地风俗,男方提出退婚,礼金不得退回,女方要求退婚,所有礼金全部要退回男方,还的赔偿男方办酒席的花销。于是女方主动退回了所有礼金,还补偿了外婆家办酒席的部分花销。就这样,一家人又帮着二舅热热闹闹的空欢喜忙了一场。这一次没有人责怪二舅,反倒个个都表现的如释重负。我年纪虽小,却也替二舅操心。我总是会歪着嘴大笑的问二舅:“你这么老实到底啥时候能给我找个舅妈回来嘛?”二舅倒也不生气,说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事,也就不再理睬我。     日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二舅除了忙活田间地头的事,偶尔也帮人家打点零工,赚取点小钱贴补外婆家用。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二舅已经成了村里的大龄青年,二舅已经单到30岁了。到了我15岁那年,终于听说二舅要结婚了。这次没有折腾,减去了订婚的环节,直接就举办了婚礼。由于女方父母都已不健在,农村人本来就家庭不富裕,加上家里为二舅的前二次订婚耗尽了钱财,再也拿不出多余的钱。也免得落人笑话,这次的婚礼就显得简单,只是领了个证,一家人自己围着吃个饭,这婚也就算结了。     第一次见到舅妈,她蓬松杂乱的头发下,眼睛比二舅还要更加的斜视,看起来有点傻里傻气。但她很健谈,说的话让你能感觉到她有从外表看不出来的智慧。如果不是出生在农村,如果不是没有文化,我想,这样的女人不比那些电视台主持人差在哪里,因为她实在是太健谈了,总是会反驳的让你无言应对。我感觉不能以貌取人,舅妈的内在还是很有才华的嘛,暗暗的替二舅感到高兴。后来,时间长了,私下里却听到议论,这个舅妈虽然没有离开二舅但却不怎么样,大多说的都是好吃懒做还有点傻。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还有点“二”,比如,一说舅妈喜欢到村里小店赊零食吃。除了柴米油盐,不管酸的辣的只要喜欢吃就赊,到了年底小店老板就上门催着回家的二舅结账。还有一说就是舅妈把自己种的菜经常送给左邻右舍,人家受了她的恩惠还不买她的账,甚至背后还嘲笑她说她的坏话。时间长了,听得太多,对这个舅妈竟然也有不满的情绪和看法。总觉的生活亏待了二舅,找了这样的一个舅妈。我已经少年初长,见到二舅我总是愤愤的忍不住会向他考证,二舅说是真的,他也劝过舅妈,没用,只能接受。二舅叹了口气说这就是命。         二舅婚后生了二个儿子,忙碌的二舅生活没有日渐富裕,相反,我看到二舅穿的衣服比以前更烂了,补丁一块块的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了二舅的肩膀和膝盖上,这时候的二舅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干净斯文,更多的就是一个起早贪黑刨食的农民。我看着二舅阵阵心酸,却由于自己年纪太小,身单力薄,不能帮衬二舅甚是无奈。为了生活,二舅开始走出了大山,走进了钢筋水泥搭建的城市。用自己的肩膀去托起一份家的责任,努力的去寻找一个个自己未来能改善生活的梦。     几年后再次见到二舅,也是在我的家里,看到他走路时右腿有点蹶。细问才知道,二舅在煤矿找了份挖煤的工作,在一次煤矿发生的瓦斯事故时,死了好几个工友,憋过气去的二舅被抢救醒来后这条腿已经全部发黑了。二舅撩起单薄的裤脚给我看那条黑青黑青的小腿,我详装撇过脸去,偷偷的抹去眼角的泪水。      二舅从煤矿死里逃生,回来后就在老家干起了工地的建筑工。一次工地意外的跌落,造成了轻微的脑震荡,医生嘱咐他躺床上休息一到二个月就会安然无事。为了省钱,为了早日康复赚钱养家,舅妈听信了一个土郎中的话,要了专治脑震荡的偏方,去药店捡了药。在喝下舅妈煎熬好的第一碗草药后就开始不断在床上翻滚挣扎,床上的草席子都扯烂了。二舅的命运从此停滞了,他的生命停留在了42岁被划上了句号,丢下了年迈的外婆和二个年幼的儿子走了。年逾六十的郎中随着二舅的离去也被判了十年徒刑,经过政府医药部门的鉴定,他所谓的良方其实就是一药比砒霜还毒的毒剂,而郎中根本就不具备行医资格,愚昧无知让二个农村家庭彻底都毁了。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生活总是喜欢给二舅开玩笑,这次,整整的把二舅压没了身影。我一度地认为是舅妈“害死”了二舅,但每次春节看到孤单影只的舅妈,我却又无从恨起。我开始怀疑生活的不公平,怀疑老天爷给二舅的人生道路故意画的弯弯曲曲让他行走。直到自己步入现在的中年,我开始明白害死二舅的真正根源,那就是农村文化没有普及造成的愚昧无知。所谓的命就是文化,文化就是命。      今天突然想起二舅,他已经躺在大山的怀抱里有十几个年头了。那荒凉的坟茔已经长满了长长的杂草,山风吹过,他们争先恐后的摇摆着脑袋,争着向每一个路过的人述说着二舅凄凉的一生。冰凉的墓碑上静静的刻着周祖进三个字,字体简单端正,碑身依然干净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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