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
小时候的很多事,都与木头有关。
父亲是个木匠,远近都有些名气,家里堆满了木头。
对于树,我便有了特殊的感情。柳树、白杨树、槐树、泡桐树、楝树、毛榉树、桃树、杏树、枣树、梨树、苹果树等等,我老早就知道了。但现在依然知道的不多,因为之后就不晓得更多的了。
家里堆放最多的仍是柳树和白杨,有时候也有松树。打家具,柜子、箱子、桌子、凳子之类的最多,偶尔打正堂屋前的高柜,还有盆架,多半是为女孩出嫁用的。打农具的时候也比较多,犁田的靶与耩子等,农具的要求比较高,技术难度较大。当然,门窗和桌凳是最常用的。木头都堆放在院子当中,下雨的时候,也会搬移到西屋去。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拉锯的声音。家里飞扬着锯末和刨花,有一种特殊的香味。我特别喜欢看那不断拉长的刨花,长长的一条条,卷起来,窝成了一团团。仿佛无穷无尽的雪。
一块块木头,在院中跳舞,在无边的风中和雨中。木头是刚刚死去的树,依然具有思想和灵魂。甚至它们的肌肉还在骨骼还在血液还在。黄色的血绿色的血灰色的血,在木头之间流动。
树啊树,你离开了田野离开了房前屋后,来到了这里。是否会感到忧伤?被切割的痛,被砍头的痛,被压碎的痛,你真的没有感觉么?还是已经习惯于被欺凌被侮辱,从而变得了非常的麻木?
大大小小的木头,除了做家具以外,还可以用来烧火,用来做许多东西。下雨的时候,搬几块木头,便铺成了一条路。那时候,家里都是泥巴路,木头常常便拉来垫背了。当然,父亲发火的时候,也会举起一块木头,吓唬我。当我做不好一件事的时候,父亲便会骂我是木头。
尽管家里是木匠,但我家的凳子奇缺,都被邻居占为己有了。每一家都有我家的板凳。而当我家来客人的时候,往往就找不到凳子,还要我到处去借,并且借过了还一定要归还人家。我有时候愤愤地说,拿回来就不给了,反正是我家的东西。父亲却笑着说,那肯定还是要给人家的。我们自己再做吧,反正费点事就行。于是,这种情形就这样一直持续着,直到我去读大学。家里的饭桌也是很破很破了,甚至有很宽的缝儿。我催了父亲好几次,他都推脱不干,说是凑合着用就行了。等到了过年,举家欢庆的时候,他也觉得有点难为情,讪讪地说道,过罢年就做个新的吧。
我调皮的时候,将几小块柳木头插在院子里,当时整天都在下雨,等到天晴的时候,那木头竟然发芽了。我没有舍得拔掉,后来竟然长成了一棵柳树,要不是打场的时候,有点碍事,最终还是把它连根拔起了。我当时不在家,回来看到这一切,真是有点愤怒了。
关于木头的记忆太多,一时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总之,我自小就非常熟悉木头,也很喜欢木头,差点自己也变成一块木头了。
其实,就姓氏来说,我本来就是杨树呢。生在土中,长在土中,一生享受着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