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熙亭文存之一百篇：
苏轼传
第九章 天涯孤旅
一
试问青天
东坡携家由太行南行赴英州（今广东省英德县）。时序已入初夏，天 气渐热，山路坎坷，车马艰难行进，不见英州接人到来。四月十八日行至滑州，前面便是黄河，绝无让定州车骑送入河南之理，车马就在滑州停住。东坡给李端叔等写了书信。打发定州人带回。东坡以花甲之年，长途跋涉，不堪其苦，数百里路，已累得头晕臂疼，两目昏障。苏迈兄弟与朝云商议，到河南便改东路。
朝云为难道：“英州人未到，车马舟船之资，无所从出。” 东坡不善治生，薪俸所得，随手用尽，或济穷困，或赠亲友。如今囊橐（tuó）空空，寸步难行了。东坡见诸子愁苦之状，笑道：“天无绝人之路。不乘车船，徒步也去得英州。”苏迈、苏迨劝解道：“日近暑热，陆走炎荒四千余里，如何吃得消？”东坡乃上《赴英州乞舟行状》，俱道旅途艰难， 乞天恩少加吝恻，以免行毙于中道。好在滑州距京师甚近，一家人暂在传舍候命。于是得暇，东坡绕道汝州（今河南汝州市），与子由相会。子由方得命，复降授左朝议大夫徙知袁州。
见朝报载其谪词云：“父子兄弟挟机权变诈。惊愚惑众。”子由愤然道：“闻此责词为林希所撰。当年同科及第，吾父子兄弟为人，林希尽知。吾兄弟无足道。何由辱及先人。”说罢泪流不止。东坡劝慰道：“欲加之罪，何必伤心？林希为中书舍人，由我所荐，非痛加责骂，怎能取信新君？况吾兄弟父子，文章行义，天下共鉴，岂一纸谪词可奈何？”子由道：“传闻范纯仁罢相补外，章子厚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子厚好勇斗狠。一做宰相，恐国无宁日矣！”东坡大笑道：“弟何其 愚也！身且不保，国何以为。况天下自有运数，非我等力所能及。”兄弟二人计议，分散子侄于数处食住，子由分俸七千缗，给兄长作川资。东坡连夜返回滑州，对诸子道：“朝中党祸愈炽，英州之命，未保不改。幸有宜兴田庄，供汝等就食，务求自立，不坠门户。”
乞舟得准，东坡举家上路。方为藩镇大员，旌帷猎猎；忽作罪臣远谪，状如流民，这仕禄之途，实在是无味之至也。行至黄河渡口，东坡下马瞭望，黄河夹昆仑山脉，滔滔而来，惊浪冲过太行。奔腾而去，不禁叹道：“伟哉黄河，何其恶浊也。”想天下有道，与物皆昌；天下无道，与物皆灭。庄子言称，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岂信乎哉？帝乡又在何处？东坡长啸数声，吟道：“灵槎果有仙家事，试问青天路短长！”
东坡一家，于五月乘舟下汴泗，过淮至当涂（今安徽当涂县），六月末，朝命复至，“知英州苏轼诋斥先朝，责授宁远军节度副使惠州安置。” 其谪词云：“轼罪恶甚，论法当死。朕初即位，政出权臣。引轼兄弟以为己助。乃代予言，诬诋圣考，乖父子之亲，害君臣之义。今言者谓轼指斥宗庙，罪大罚轻。国有常刑，朕非可赦；宥尔万死，窜之远方。”东坡默然， 心下暗自好笑：“吾所草制词，皆出上意，见存皇家宗卷。非自家诗文可比也。”思虑多时，遂毅然谓朝云、苏过道：“改谪惠州，生计艰难，尔等也归宜兴食住，我自与老仆赴贬所。”苏过大哭，死也不肯答应。朝云笑道：“云儿自幼蒙学士收留，一生有靠。朝夕相处凡二十一年，兼有师徒、夫妻几层情分，夫人在日，待我情同骨肉，临终之言，铭记在心。此去岭南，正应朝夕陪侍，岂可暂离？”东坡道：“吾已老迈，概不足惜，不忍尔等留落蛮荒之地也。”朝云道：“不求同生，但求同死。”苏过道：“果然苍天无眼，儿还可护二老灵柩北归。”
于是，苏迈“将家大半就食宜兴”，东坡再三嘱道：“此去宜兴，慎言语，节饮食，晏寝早起，务安其形骸，一无所能，乃吾之望也。”自与朝云、苏过、老仆人，溯江而上，八月入湖口，过鄱阳湖，沿赣江南下，过虞陵（今江西吉安）歇于驿所。有致仕宣德郎曾安止，闻苏学士过此，携所著《禾谱》一书谒见。其文不俗，记事翔实，美中不足者未谱农器。东坡勉励道：“公恤农之意可嘉。天下劳苦，莫过农人；农人劳苦，莫过插秧，吾昔在武昌，见农夫用秧马行泥中，极轻便，日行千 畦，免腰脊之苦。”曾安止即求秧马之式，东坡备言范式尺寸及乘驭之状， 并作《秧马歌》一首。附于《禾谱》之末。八月七日，进入赣州地界，前有十八险滩，水流湍急。险之甚者为惶恐滩。再往前至南康出陆就过岭了。经夏至秋，四个月行程七千里，东坡于惶恐滩头，北望汴京有国不得在，西望 蜀天有家不得投，无限感慨，发而为七律一首：朝云叫好不迭。东坡问好在何处。朝云道：“我家独有。”一言提醒 东坡。诗文贵“独有”。西湖天下景，千人吟咏，万人唱和，虽别出新意， 欲求“独有”也难。岭外虽僻，也是一方水土，自有一方生民。盖自唐代辟为流徙之所，有去无还，士大夫望而生畏，号为瘴疠地，谈虎变色。其江山风物、古人胜迹，鲜为人知。天意东坡来此地，岂非夙缘乎？近者往来于江淮，出入于翰院，诗思枯竭久矣。初入赣州，即得好句，想来此行不虚度也。东坡自我开心，耳目也觉清快。船到南康，弃舟登陆，度过大瘐岭，就是岭南了。岭南亦称岭海岭表岭外，置两路：广南东路和广南西路，后世简称广东广西。广东治司韶州，广西治司廉州。东坡今日岭上行，也并非是走鬼门关。“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净。浩然天地间，惟我独也正。”一路行吟， 夜宿建封寺，晓登尽善亭，遥望韶石山，僧人说，那是帝舜奏乐之地。东坡道：“舜古圣王也，舜来得，吾当然也来得。”初时还觉新奇，行了几日， 渐觉眼熟。这日行至曲江县，午间在曹侯村打尖。村民皆曹姓，传说是曹操子孙。村旁有河，名曹溪。溪出南华山。山中有南华寺，即当年六祖惠能道场。
来到禅宗圣地，东坡高兴异常，当晚便投宿南华寺。长老法名重辩，住持四年，山茂水丰，香火极盛，久知东坡大名，寓于僧舍，饷以斋饭。这重辩是一位得道高僧，道学纯备，儒释道兼通。与东坡语终日不倦。东坡求法，辩老道：“学士悟性极高，俗家言佛者多矣，未有通亮简正如学士者。众人之心，如瓢在水；学士之心，如珠在渊。吾不敢言法也。”东坡感其厚爱，为作《卓锡泉铭》。次日告辞下山，乘舟经清远，240里，抵达广州。
“三杯醉饱后，一枕黑甜余”，翌日平明，登浴日亭看日出。万籁无声，海天茫茫。海角有紫气，上指斗牛，东坡欢呼道：“剑气峥嵘夜插天。”良久东方渐白，霎时间万道霞光，海天通亮，一轮红日从大海中跳了出来，“忽 惊鸟动行人起，飞上千峰紫翠间”。东坡眼见南海日出，连说不虚此行。自四月三日离定州，车马舟船行程万里，历时六个月，于十月二日到达惠州贬所。
郑熙亭：河北沧州人，原沧州行政公署专员，河北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6年开始发表诗歌、小说。主要著作有长篇历史小说《汴京梦断》（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东游寻梦—苏轼传》（东方出版社出版）、《大宋河山》（海南出版社出版），2010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三卷本《熙亭文存》。
赵志忠，笔名赵刚，号国学守望者，1973年4月生，河北省献县淮镇人。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华诗词》《中华辞赋》等。中国作家协会《诗刊·子曰诗社》社员，诗词中国·中华诗词网2017年度优秀通讯员，采风网2017年度十大新闻奖获得者，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河北省沧州市诗词楹联学会副秘书长，沧州市新联会常务理事，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沧州骄子》编委，《诗眼看世界》创始人，采风网沧州站站长，献县知联会理事，献县新联会副会长、秘书长，沧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代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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