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选成 ||秤杆柳罐棋盘田
提起沙苑,有的人立马就会产生一种“风沙弥漫苦黑脸,喝水硶牙沙半碗”的感觉,个别人甚至还会讥笑“娃娃露着豁豁牙,遇见卖菜都叫大”,普遍认为那是一片荒凉贫瘠、苦吊艰辛之处,说起来满脸都是怜惜、无奈、甚或鄙夷之情。但当每见同州最繁华的南大街,出入的却大多都是“南乡人”“河南里”,一个个虽衣着不显,却“出入食堂饭店、驮着白米细面、背着绫罗绸缎、值钱货物满担”“穿衣不光鲜、干净却平展、”又会不由得露出惊讶、羡慕,继而不解的神态。
其实,这没有什么难解不解之迷。关键是因洛河之隔,交通不便,多数人都没去过沙苑。去过的,也大都只是到渡口附近的地方,只看了沙苑最荒凉的腹地流沙,而“一叶障目”。再就是沙苑人“低调务实不奢华,节俭穿衣多补纳。人前谦逊无争胜,钱物搓用多攒下”的“要会过日子”风俗,很容易使“狗咬穿烂的。”至于从官方或书本之中听到或读到“黑面畲刀苦用牛”“百里人烟绝,平沙入望遥,春尽无劲草,风惊有劲涛,穷民何以答?遮马诉嗷嗷!”等句段,那都是因沙苑乡党---明代阁老马坊渡村马自强,为减少朝廷对沙苑的赋税,而“以斑代貌”地写下名满朝廷的《沙苑虚赋议》所引起的。
然而,“烂绦裹珍珠”。犹如沙苑人貌似木讷憨厚的背后、是勤劳睿智一样,沙苑“荒凉苦吊”的“盛名”之后,隐藏的是“物华天宝”。不说丝绸之路起点之起点----龙湾汗血、皇家囿苑,不说帝王将相潮起潮落的恩怨之道---碑庙森柏、卿台望月,也不说曾经“固若金汤”的兴盛金城,单就是那“秤杆柳罐棋盘田,上果下园中菜坛”,就足显其“人杰地灵”。
所谓“秤杆柳罐棋盘田”,指的是沙苑的一种农耕文化。
秤杆,是沙苑一种十分省力的大型搬移或提升物品的设备;柳罐是一种提水工具,合在一起,则是专指一种沙苑特有的灌溉系统。
秤杆,指一横一竖两根长木,用铁链组合成如老式杆秤样的一种偏十字架。竖的立木一般有老碗口那么粗,高两丈(约七八米),常用槐树、梨树等质地坚硬、耐水泡的硬杂木制成,被稳埋在水井的中心。在离顶端约一米左右的地方,以铁束箍固定一根长约二尺的铁链,铁链下端链接固定横木的铁束箍。
横木常用榆树等柔韧的原木制成,一般长约二到三丈,比立木略细。其铁束箍一般在较细端的三分之二处。粗端常固定一块大石头或石磨扇,细端用一寸粗、长约一丈的麻绳系上柳罐,就像木杆秤一端固定秤钩,一端系秤锤一样。
柳罐,是用脱皮的柳条编制的尖底敞口、罐子一样的盛水器物。呈上粗中圆下尖的倒宝塔形覆斗状(与少林寺和尚提水练功用的尖底木桶相似),棕黑色。一般分大中小三号。大号,上口直径二尺(约80厘米)、中号一尺八寸、小号一尺五寸,高低大中号都是一尺八寸,维小号为一尺二寸。粗端固定一根结实的横梁,横梁中间固定一个铁环,链接铁链。为柳罐结实耐用,并防止漏水,编好后先用桐油内外刷漆三遍,再一层桐油、一层麻布地包裹五层,晾干,固定到麻绳下端。此时一套沙苑独有的提水工具就大功告成。
在这套秤杆的下方,架起一根由直径约一尺左右原木刻成的水槽,通往岸边的水渠。水槽两边各用厚厚的木板,架一个平台,作为称家(提水人)站立操作的地方。平台一般为方方三尺左右。
当开始浇地提水的时候,称家站在平台上,抓住麻绳,将柳罐放入水中,由于重心的作用,尖底的柳罐瞬间就吃满了水。在杠杆原理的作用下,满满一柳罐、近百斤重的水,经人轻轻一提,就被横杆另一端的石磨扇翘起,其实人只需把握好方向就是了。待柳罐底端超过木槽,用手轻轻地将柳罐尖底移入木槽,顺木槽方向放手,不用用力,柳罐就会自然地倒入水槽,水一滴不剩地顺木槽流向棋盘般的田野。
此时的沙苑,那是怎样的一幅美景美图啊!
飘着几朵白云的蓝天下,黛蓝逶迤的的西岳做屏,墨绿翠黄的梨叶枣芽为衬,芬芳的蒲公英、枸杞子、鹣鹣茅、香斛子等招惹的得彩蝶、蜜蜂乱窜横飞,就连敏感的蜻蜓也不时伫立在马蔺梢头,敏捷地追逐着如银色珍珠四处飞溅的水花,秤家如舞蹈般的压秤、提罐、倾水,秤杆似风车般吱吱呀呀地上下摆动,逗引得红嘴蓝羽黑尾黄爪的水鸟,站在耸立的杆尖,犹如穿着燕尾服的艺术家一般,随和着 “嗨--嗨,嗨-嗨”…. 秤家的秤水号子,抖动着蓝蓝的翅膀,指挥者周围梨树、杨树、槐树上的喜鹊、麻鸭、水鹬,演奏着一场横亘旷世的《沙苑车水大合唱》。那粗狂的号子、悠扬的曲调、回荡的旋律,吸引得以“音乐家”著称的知了都瞪眼张口息声,振翅合拍。痴迷得粼粼的渠水一步一回首地流向酷似标着楚河汉界的“棋盘田”。
棋盘田,是沙苑独有的耕种方式。
因沙苑水位较高,在沙地上用手刨一个六七寸(约20多厘米)的水坑,一会就会渗满一坑清亮亮的甜水。但沙子蓄水性却太差,水分不好保持,太阳一晒、大风一吹,地表就缺水干旱,用沙苑人话,就是 “脑焦”。用传统的长畦漫灌,水漫不了多远,就全渗完了,形成旱涝不均的尴尬。为避免这一现象,沙苑人独创了棋盘式耕作法---- “棋盘田”。
就是用一尺(约30多厘米)宽的水渠(犹如楚河汉界),将一丈(约3米)见方的畦子,一格一格左右对称地串联起来,组成“棋盘”一样的田地,仅用窄窄的水渠流水,既避免了沙子渗水,又节约了灌溉时间,关键是短时间内均匀地灌溉了田地。
制作棋盘田,那可是一项“高级职业农民”才能干的“高技能”农活。一般分四步进行:
剜地。因沙苑自古就是“上结果子下种田”的立体式农业,庄稼都是种在树行子里。翻地收获用不上牲畜,全凭人力。刘禹锡“皇家马监碧池畔,黑面畲刀苦用牛”就是对此形象的写照。剜地,就是人用畲刀(一种比普通铁锨长宽均大三分之一左右、正面向里凹进的专用铁锨,民间把他叫做凹凹锨)翻地。几个人排成一排,面对来水的方向,用锨将沙土剜起、翻转、抖散、戳平。碰到坚硬的土块或禾根树根,一定要用锨挑出扔远。然后从左向右一锨紧挨一锨、一人紧跟一人轮流转圈式向后退剜。剜得快的,占三至四锨,慢的占一至两锨。其中一人为“技术指导”,在一同剜地的同时, 监管每个人“剜地深度”、负责“戳高垫低” “协调进度”,使整个过程有条不紊。
镂地。从地的梢头开始,用钉耙一耙紧挨一耙地镂出地里面的禾根柴草,打碎较大的土块,均平整个地表。这是个技术含量更高的活,在镂地的过程中,既要镂柴碎土,平整地块,又要根据树木位置、地势高低、水源方向等实地情况,在心中开始筹划布局水渠走向、水渠高低。实际就是勘察地形的过程。
拾掇。先由“拿家”根据“勘察”的结果,用脚“踔”出水渠线印,镂出每条渠的“标准”大小。再每人在自己的钉耙上缠两三根细树枝,一耙接一耙的尽量伸长耙子,在不给地面造成凹凸不平的前提下,拾起宽一尺、高近一尺的纵向水渠,并在两个相距两丈左右的水渠之间,均等地拾出一道纵向梁子;最后以同样的方式,每隔一丈拾掇出一道横向的梁子,使之与水渠纵梁形成一个个一丈见方的格子,形成真正的 “田” 字格。楚河汉界般的水渠,列兵布阵般的畦子,既似兴盛堡前的中军营,又犹如运筹帷幄、走车跑马的棋盘。一丈见方的畦子,既缓解了沙苑庄稼“脑焦”的旱情,又疏通了水小、地渗、难均匀的瓶颈。那平如明镜、畦似棋盘的田地,谁人看了都会不由赞叹“沙苑人真能!”
唐末诗人韦应物曾赋诗对此予以赞美:“一耙一耙拾璽(读xi,专指沙苑一席之田)垄,田似棋盘禾莹莹”“黑面畲刀露白齿,嘉禾盈仓溢窗棂。”
谁说古代沙苑人不懂科学?你看这一套提水灌溉系统,就巧妙地应用了杠杆、重力、摩擦力、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牛顿第一定律)、三角形稳定性等现代科学原理:秤杆三分之二处设立支点,是动力臂大于阻力臂的体现;尖底,是重心越高,稳定性越差的体现;铁链吊环,是减少摩擦力的体现。磨扇杠杆原理、牛顿第二定律的表现,支架、是三角形稳定性的体现。
面对这一千多年前如此科学、实用的灌溉工具,能不为生在这样的地方自豪么?还会对沙苑人露出怜惜、无奈、甚或鄙夷的笑容么?
作者简介:朱选成,男,中共党员,大学本科学历,1981年参加工作,现任大荔县质监局干部。